王顯茂忽然開口,設問著考校起了玉樓。
王玉樓懂,但他選擇說不懂。
“老祖,我不太懂骨法煉道。”
大樹伸出一隻枝丫,拍了拍王玉樓的腦殼。
‘連我都騙,你會不會,我還不清楚麼。
我隻是變成了樹,又不是傻了。
你在特彆功勳堂中賣了那麼多自己煉的靈器,其中不少都是骨材製成的上品靈器。’
也不知道是誰把自己的煉器水平告訴了族長,王玉樓歎了口氣,道。
“我不太會,都是瞎煉的.”
‘好了,狠一點,自私一點,這樣你才能走遠,吃人的世界,容不下那麼多善。
來吧,我這一百多塊大骨,可以拆開煉做三套靈器。
肋骨和脊骨、腿骨、臂骨做一套。
其他的散碎靈骨做一套。
最後,把頭蓋骨單獨拿出來,還能再做一套。
哈哈哈,論不愧對家族,我王顯茂不輸於人。’
老族長一邊傳音,一邊從大樹的軀乾中,遞出了自己渾身的骨頭。
資深築基修士的骨頭,怎麼不是骨材?
妖獸的骨材可以煉,修士的骨材怎麼不能煉?
這,才是骨法煉道長盛不衰的核心原因。
仙盟各州的腹地哪有那麼多妖獸啊,在這些地方,骨法煉器師煉的是‘仙骨’!
把我渾身的骨頭,拆做三件靈器!
就像老族長說的那樣,他和王景怡不同,對於家族,他傾注了太多心血。
雖然他會教王玉樓自私點,但他自己卻做不到。
‘愣著乾嘛,接住啊。’
見王玉樓呆呆的站著不動,眼睛都紅了,王顯茂不滿道。
‘婆婆媽媽,拿出點氣魄來,就當是妖骨。
而且,我能為家族做的不多了,紅眉的黑藤鎖神術如果解不開,你煉出來的三件靈器,分兩件給玉安和檸瑤。’
王顯茂還沒死,但已經開始料理後事了,他不想做那種被人罵的老登,所以想把對玉安的愧疚早點解決。
至少在自己心中過去。
“老祖,我”
按理來說,王玉樓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老登了,這些年經曆的也多,內心早就堅硬的厲害,迷茫也隻在老族長麵前迷茫。
可儘管如此,王玉樓還是流下了淚,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此情此景。
人間至情,不過如此,言語都難以描述了。
‘煉!王玉闕,開爐!’
大樹抖動著軀乾,表達著其內心的堅定。
他能為家族做的不多了,這是最後的幾件事,找其他人,他不放心。
‘你修了七十載煉道,今天要好好煉,爭取三件全都煉成!’
修了一生的煉道,到今天,竟要把一直以來愛護自己的老祖給煉了。
王玉樓搖頭,搖頭,堅定的搖頭。
“不差這三件,老祖,不差這三件的。”
‘你的意思是,我沒用了?’
道德綁架都用上了,王顯茂此刻,有自我實現的渴望,有犧牲小我成全家族的信念,也有擺脫內心束縛的灑脫。
反正都快死了,骨頭嘛,在快死的情況下,也是身外之物。
“我煉。”
深吸一口氣,王玉樓決定成全老祖。
他如今的煉器裝備,已經不是尋常煉器師可以想象的水平了。
九十九層禁製的靈器煉器爐,比價值連城的價值還要高十幾倍。
八十八層禁製的紅燈籠做靈火源,明明是紅燈照最珍貴的代表性靈器,但反而顯得不那麼突出了。
因為,今天的主角,是王顯茂渾身上下,那些可以被用作靈器煉製的骨頭。
黑色的六角玄青爐,自帶兩種輔助煉器的神通,是王玉樓托李海闊幫自己找來的煉道珍品。
紅燭靈火從紅燈籠中升起,在王玉樓精妙的控製下,如龍蛇般於玄青爐內遊走。
煉靈器,當然不是有幾塊骨頭就能行的,但王顯茂找王玉樓煉,自是清楚,王玉樓手中不缺相關的靈材。
老祖修的是木法,需要以水土靈材相輔。
最好是兼有水土雙性的靈材,比如,清溪靈壤。
但清溪靈壤自身的特性,功能性太多,又不是太有威能。
所以,排除清溪靈壤。
那用什麼呢?
石祖的殘殼!
當初王玉樓安排石祖去攔景怡老祖,景怡老祖最後回到了紅燈照,遁逃的路上,順手斬了石祖兩劍,留下了三塊石祖的殘殼。
靈龜,但石祖,水土雙性的神通大妖特產——正好和王顯茂的骨頭搭配。
但骨材加骨材,在特性上又過於的重複,要配些其他材料。
木、水、土三性有了,為什麼不再加個兩性,湊夠五行搞混元呢?
混元好啊,禁製隻要能刻錄好,鬥法時便可以圓融變性,輕鬆應對不同的敵人。
但混元也難,想想也知道,修仙者修混元就難,在煉器的過程中,試圖在靈器上借禁製實現混元,難度直接拔升了兩個量級。
這玩意兒,屬於極少數極少數築基期煉道大師才能掌握的煉道技法。
極難。
默念了一句懸篆的恩情也要還,王玉樓心中已經有了定計。
有沒有傳承,在煉道上是天差地彆的區彆。
混元型靈器的煉製,關鍵有三個。
其一,五行配平。
但此平不是完全相同的那種平,而是平衡的平。
材料上或許有品質和威能的差異,但通過刻錄禁製和小細節上的搭配,可以實現木九餘一的平衡。
木九餘一的平衡,指的是木屬的靈材在靈器中占九成,餘下的其他四種靈材占一成,並在如此的情況下實現五行的平衡。
當然,王玉樓的水平還沒這麼高,他目前也就能做到五五開。
單一靈材種屬五成,其他靈材加起來五成。
其二,煉製過程中的生克控製。
這裡的生克控製,指的是明晰不同材料本身的特性特點,為其安排合適的煉製順序與技法,從而實現五行相生煉製技法,或五行相克煉製技法。
相生相克沒有高低之分,多數煉器師會選擇相生的順序去煉器,那樣最不複雜,但王玉樓今天決定用相克的順序煉。
原因無他,王顯茂的靈骨太‘木’了,木生火,王玉樓不舍得其被燃儘靈性。
以相克順序開煉,先煉土水,既能符合石祖殘殼的特殊特性,又能在相克的最後環節,完成金克木的嵌入。
在五行初步互相嵌入後,木生火的損耗也就被五行配平給穩住了。
這屬於因地製宜、從實際出發的煉道小巧思,既要考慮到石祖殘殼的特殊性,又要考慮到老祖靈骨的特殊性。
其三,在於靈器靈韻的選擇。
混元型靈器有一定的鬥法從容度和使用從容度,比較強,但代價是方方麵麵的。
比如,它的靈韻,不能選單一屬性的靈韻,但天地間的混元靈韻,稀少到堪比五六品的靈材,所以,尋常的靈韻煉器法就不能用了。
需要用魂魄做器靈,從而協助修仙者操控靈器複雜的禁製,使用無屬性的靈韻鬥法。
巧合的是,因為混元靈器煉製困難,往往煉器師和煉器材料都不一般,煉出來的,也都是上品靈器中的佳品。
故而,多數混元靈器會保留在未來進一步提升為法寶的可能。
一方麵,是混元特質本身,就有更進一步的空間,另一方麵,則是提前準備好了法寶的器靈,提前培養和融合。
總之,王玉樓為老祖的靈骨,找了條最難的煉製路徑。
看似盲目,實則是有準備的。
玉如意,加點!
隨著這些年對玉如意功能的開發,王玉樓已經能實現邊用邊不用的效果了。
用,是在控製靈火煉器的過程中出現快要繃不住的情況下用。
不用,是正常操控靈火沒有出問題時,減少玉如意的損耗速度。
當然,這種減少,也會造成玉如意保底效果的折扣。
但王玉樓終究是不是小煉器師了,他煉過的上品靈器,已經有四十多件,對上品靈器的煉製,王玉樓有經驗。
‘玉樓,你的煉道水平怎麼比我還高?’
王顯茂觀察著玉樓的煉器手法,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欣喜。
他以前是王氏最厲害的骨法煉道大師,但現在看,王玉樓的水平居然比他還高。
如此,王顯茂也就不用擔心自己離世後,族中未來的骨法煉器活計沒人撐得起來了。
畢竟有那麼多靈驢,在骨法煉道上,王氏有巨大需求。
“啊,不至於,我差的還遠,差的還遠。”
見這小子不認,王顯茂下意識的無奈歎氣,結果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連歎氣都做不到了。
念及至此,他也不開口打擾玉樓了,其實以王玉樓的水平,就是王顯茂帶著一群月華宗女修在他麵前跳舞都不會影響他。
逆五行配平的過程很慢,王玉樓足足煉了兩天兩夜,期間,王玉安和王榮江分彆來了一次,見王玉樓在煉器,都沒有打擾。
當逆五行配平終於完成時,王玉樓長長的舒了口氣。
“族長,幫我刻錄靈機無限!”
靈器的神通,最好的情況是煉製靈器的人自己會,這樣刻錄起來會很順利。
但是吧,這種情況很難實現,畢竟煉器師多數時候需要麵對靈材不湊手的問題,煉的靈器大部分都是和自己的神通不相符的。
可靈機無限不一樣,這種流傳廣泛的神通,隨便薅個資深築基,都能幫忙刻錄。
‘我儘力!’
說儘力,其實是拚了老命。
族長目前的狀態雖然不好,但他畢竟也是煉道精深的存在,在其小心翼翼的幫助下,靈機無限穩穩當當的刻錄進了這套特殊的混元靈器中。
“哈哈哈,現在就差器靈了,等吧,等有了合適的器靈,我再將其封進去。”
無屬性的靈韻好找,可混元靈器的禁製複雜,五種不同屬性的威能轉化,鬥法時操縱起來也難,所以需要器靈。
器靈就難找了,想要讓上品的混元靈器保留衝擊法寶境的潛力,就必須配大妖魂魄,而且還得是願意做器靈的大妖魂魄。
不然,人家做了器靈,反而和操控者背著乾,遇到關鍵的時候,這會直接決定生死。
‘還有兩件,我那頭骨比較難搭配,你可以做個套殼,用層疊刻錄法煉個中品的法球出來。
至於剩下的那些靈骨,我估計上限也就中品靈器的水準,上品是不可能了。’
“那些不急,老祖,這套混元靈器,你來命個名,如何?”
命名說起來此靈器的基材,主要是自己的靈骨,可能也是自己在世上留下的最後一點印記。
想到這裡,王顯茂也不推辭,道。
‘就叫五行生茂樞,有陣法的意思,又有靈器的威能,用好了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
五行生茂,希望它能幫我們王氏,發展的越來越好。’
此套混元靈器以王顯茂的肋骨、脊骨、臂骨、腿骨為核心基材,煉出來後,看起來像個不規則的圓柱體。
但未來,它肯定是要放在養靈匣中蘊養的,因此叫五行生茂樞正合適。
“好名字,以後有機會,我定把它祭煉為法寶!”
小王是懂事的好孩子。
王顯茂一生無緣紫府,死後,以自己的靈骨為基材的靈器被祭煉為法寶,其實也可以看做一種特殊的紫府。
可以說,小王這句話,對王顯茂而言,溫暖極了。
大樹的樹枝晃了晃,老祖語氣柔和的道。
‘彆說大話,先把剩下的兩件煉出來吧,要不要休息一天再繼續?’
“不用,繼續煉,我有信心把頭骨也煉為上品靈器,但剩下的那些散碎靈骨就比較麻煩了,玉樓的想法是,再多添些材料,拆成三件中品。”
頭骨和主要的靈骨煉為兩件上品,其他散碎的靈骨煉為三件中品,這便是王玉樓的計劃。
這裡不是說王玉樓就沒心沒肺到,拿著老祖的骨頭算計靈石了。
站在老祖的角度,他希望為族中多做一份貢獻,而王玉樓隻是想在能力範圍內,儘量幫他實現這個願望。
王玉樓踏入修仙界時,修習煉道的師傅是紅眉,紅眉對王玉樓的影響很大。
該猴就猴,猴版靈器是不好用,但隻要好好煉製,在某些相對的評價體係內,還是有機會發揮大作用的。
王玉樓平時煉器,用玉如意都是很小心的,畢竟金光不好攢,它不是一個恒定值,而是相對的經驗值,很多時候還需要王玉樓本身有個好的基礎,才能發揮出最大作用。
儘管用的謹慎,但金光的存在可以給王玉樓一種底氣,這個底氣即為“哪怕煉的快炸了也不怕”。
正是在如此底氣下,王玉樓的煉道造詣,才能和尋常煉器師,以及王玉安這類小有天賦的煉器師拉開差距。
“可以,要不把玉安喊來給你打下手?”
王玉安雖然成熟了,但在煉道上也就是對靈器十竅通了九竅的水平——一竅不通。
他來能給王玉樓幫啥忙?
所以族長的實際意思是,讓玉安和玉樓一起為他料理後事,時間上就從今天開始,這是一種隱含的家族責任傳承。
雖然紮心,但顯茂老祖不認為王榮江的資質能撐起家族的重擔,在王榮遠死後,王榮江大概率會成為一個過渡性的族長。
未來家族的擔子要麼王玉樓扛,要麼王玉安扛,在分家是死路這個認識上,王玉樓已經認錯了。
“好,我這就把他喊上來。”
沒多久,接到大哥傳信的玉安便飛上了傻驢原。
了解王玉樓煉器的具體內情後,饒是玉安已經築基,依然有些難以緩解上湧的情緒。
在這一刻,傳承的沉重於他心中無比具象化了。
其實,王顯茂真沒有給這倆小子上壓力的意思,他讓王玉樓練靈骨的時候,雖然道德綁架了一波,但之前他是明確勸玉樓一定要自私的——這和他族長的身份不相符。
修仙者的複雜性在生命的整個過程,任何一個環節,都從未消失。
老祖希望王玉樓自私點,少些顧忌和束縛,走的高一點遠一點,是因為他個人和他的兄弟顯合、顯周,都有太多遺憾和不甘了。
老祖希望玉樓能把王氏發展興旺,是因為他為家族奉獻了一生,被初心困住了——當然,他是樂意的。
在玉安和老祖的陪伴下,王玉樓接下來幾天,連嗑多瓶提升精力和元氣的靈丹,愣是在短短三天內,又煉出了一件上品靈器法球,兩件中品靈器,一件下品靈器。
之所以這麼趕工,是因為他不能離開前線太久,必須儘快回去,而那件下品靈器,則是因如意金光用完了,沒有辦法完全救回中品。
……
不過,儘管有一件沒達到預期,王玉樓的煉道造詣,依然給了族長和玉安很大的震撼。
兄弟倆一路相隨的離開了傻驢原,路上,玉安和王玉樓談到了自己的觀感。
“哥,我感覺自己可能這輩子都追不上你了……”
王玉安乾巴巴的開口道,他看王玉樓,是能看出蜉蝣看青天的感覺的。
要知道,王玉樓和他年齡一樣,還不到九十啊!
“過了,這可不是我心中的王玉安,等你把相關的傳承補的差不多了,水平能煉中品靈器了。
我就可以以特彆功勳堂的名義,給你一筆訂單,你慢慢也能練起來。”
這不是王玉樓私相授受,有易走日和鄒天行那兩個畜生盯著,王玉樓也不敢亂作為。
等玉安什麼時候能穩定煉製中品靈器不虧本或者少虧,玉樓才能合規且不被人抓住拷打的給他一個機會。
“此言當真?做哥哥的可沒有騙弟弟的哈?”
瞪了玉安一眼,王玉樓笑怒道。
“你這麼說,我就有點想開玩笑了~”
“啊,哥,我的親哥,你……”
兩人笑笑鬨鬨的離開了傻驢原,顯茂老祖則是晃動著樹乾。
他想要呐喊,但他又知道自己想說的話不該喊出來。
作為大樹的他也確實沒法說話,所以他隻能用晃動大樹的軀乾表達自己心中的喜悅。
在王玉樓的迷茫中,王顯茂看到了一個真正的修行者該有的姿態。
那是一種不斷探索的姿態,那是種永遠看著遠方的姿態,那種姿態中藏著野心,又藏著敬畏與謙卑。
雖然王玉樓煉呲了一件靈器,但哪怕他都煉炸了,也不影響一個事實。
我族玉樓有金丹之姿!
枝葉晃動,王顯茂於無聲處呐喊,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