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爺長得一副好容貌,俊秀文氣,做得一手好文章,當年科考也是極為出彩的成績,大好的仕途卻偏偏不走,要去深研書畫,立誌成為大家。
這般不走尋常路也就罷了,祖父當年為他選了一位商賈之家的女兒,他竟也沒有異議,娶妻生子後,好像就完成了任務,一心研習他的書畫。她母親膝下隻有兩個女兒,嬤嬤說生她之前,林氏還懷過一胎,可惜沒有保住。
二老爺沒有兒子,也沒有納妾,興致來了逗逗兩個女兒,與妻子吵兩句嘴,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可是老太太不喜歡。
她認為林氏善妒,沒有儘到作為妻子的本分。
這麼多年來,婆媳之間也隻是表麵的和氣罷了。當年祖母插手姐姐晗音的婚事,姐姐過得並不好,母親因此也記恨上了祖母。
“梨月,這些日子,二房有多出來什麼人嗎?”她想起來什麼,眉心一下子擰了起來。
“沒有啊。”梨月搖搖頭,仔細想了想,壓低聲道:“倒是三老爺,老太太身邊有個很伶俐的丫頭,這兩日賞給了三房,我聽三房的媽媽說,可能要擺兩桌席麵呢……抬的是正經的姨娘。”
說完,梨月趕忙回過神來,想起來這不是跟小姐妹閒話,連連呸了兩聲。
她怎麼能跟小姐說這個呢!
於是緊緊地閉上了嘴。
明宜暗自鬆了口氣。
因為她知道,沒過多久,他父親身邊也會有一位姨娘,也是老太太賞下的。那位姨娘很有幾分手段,父親很寵愛,母親吃過很多虧。
母親去世,也是因為那位姨娘滑胎,父親與母親大吵了一架。母親很失望,連夜回了林家,卻在路上遇見暴雨,山洪傾泄,她一夜之間就沒了母親。
“小姐,您怎麼哭了……”梨月小心翼翼地放下燈盞,探過身來給她拭淚。
趙明宜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臉,才發現自己哭了。
她抹了眼淚,隨口道:“沒事,方才有隻小蟲子飛進我眼睛裡了。”
梨月點點頭,壓低聲安慰她:“小姐彆難過,太太都說您很好……人家千裡迢迢過來尋醫,幫一把不知道勝過求佛念經多少年積攢的功德呢,您彆往心裡去。老太太不過是不喜歡二房,故意找夫人的錯呢。”
求佛念經說的是她祖母。
後院有一間很大的佛堂,是專門供她老人家誦經的,平日裡姊妹媳婦們犯了錯,差不多都得去那兒跪上幾個時辰。
明宜在榮安堂一向小心翼翼,便也沒怎麼去過。隻有這次,是實實在在的一去就跪了三個時辰,膝蓋都腫了,回來就發燒,鬨了好幾日的病。
她擦乾了眼淚,重新躺好,梨月就在一旁守著她。
“梨月,那位公子怎麼樣了?”
房裡已經熄了燈,內室一片寂靜,屏風後的小丫頭頓了頓,過了許久,才支支吾吾地道:“那位老爺的腿傷得太嚴重,大夫說保不住,餘生隻能坐在輪椅上了。聽說那位老爺從前還是位京官,犯了大錯,才被革了職……那天那位狼狽的公子,說起來也算是官家後代,難怪生得如此有氣度。”
明宜窩在錦被裡靜靜地聽著。
她跟含章,算來算去,真的隻能道一句陰差陽錯。一段孽緣。
當年孟老爺被革職,也有幾分她祖父的原因,她不懂政治鬥爭,卻也知曉立場問題。
孟老爺站錯了人,當然就敗了。而她祖父贏了。
後來,孟老爺歸鄉,有好事者為了討上麵的好,故意尋釁,打斷了孟老爺的腿。事情鬨大,那家人尋上了趙家,偷偷摸摸搭上了三房夫人,三嬸娘收了兩千兩銀子,替人擺平了這件事。
前世,她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這件事。
再後來,她與他成了婚,她甚至以為他也是喜歡她的……
最後是陳婉告訴的她,當年是兄長用了手段逼迫他娶的自己。
那一刻什麼滋味都有。
有歉意,有疲憊,也有無儘的悔意。但好像,沒有愛了……
他們開始得那樣不堪,當然不會有一個好結果。他待她其實不好,縱是過了那麼多年,回想起來依然會覺得很難過。靠近心臟的地方會隱隱作痛。
“梨月,你幫我做一件事。”黑暗中,明宜睜開眼,輕輕地道:“明天我去問馮先生要一封拜貼,你拿去請六角胡同的徐醫正,請他幫那位公子看看他父親。”
漆黑的夜裡,梨月眼皮子跳了跳。那一瞬間甚至是她,也不能完全肯定,小姐對那位公子沒有一點點不一樣的情意。
否則何以如此上心!
她噯了一聲,聽見內室沒有響動了,這才睡下。
趙明宜卻睡不著。
她仰躺在榻上,手心包紮起來的傷口又疼又癢。
這個時候,哥哥還沒回來吧。
他應該在天津,忙於兵備。
胡思亂想著,頭漸漸地沉了起來,眼皮越來越重,慢慢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