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朝朝倒了兩碗清水,小心翼翼地端起一碗,遞給陸準。
眼下這境況,茶是奢望,隻能以水代之。
但這碗水,在這破敗不堪的屋子裡,卻顯得無比鄭重。
武朝朝先捧起自己那碗,雙手舉過頭頂,對著馮姨娘。
“娘,女兒,給您敬茶。”
她的聲音帶著難掩的哽咽,眼眶瞬間就紅了。
馮姨娘呆呆地看著跪在麵前的女兒女婿,看著那碗清澈的水遞到眼前,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她就那麼愣愣地站著,像一尊飽經風霜的石像。
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順著憔悴的臉頰,無聲地滑落,滴落在粗布衣襟上。
多少年了?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時刻了。
被女兒女婿跪拜敬茶,這是正經婆母、嶽母才配享有的尊榮。
她算什麼?
一個被廢黜、被踩進泥濘裡的卑賤姨娘,一個連下人都可以隨意欺辱的存在,何德何能?
“娘?”
武朝朝輕聲喚道,捧著碗的手臂微微顫抖。
馮姨娘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慌忙抬手去擦臉上的淚,卻怎麼也擦不乾淨,反而越抹越多。
“使……使不得……朝朝……快起來……快起來……”
她語無倫次,伸手就要去扶。
“姑爺……準兒,你也快起來……地上涼……”
陸準紋絲不動,脊背挺得筆直,聲音沉穩。
“嶽母生養朝朝,勞苦功高。”
“這杯茶,您受得起。”
他拿起桌上另一碗水,同樣雙手高高奉上。
“請嶽母喝茶。”
馮姨娘看著陸準那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神,又看看女兒眼中那份深切的期盼。
她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又滾燙。
她終於不再推辭,顫抖著雙手,先接過了武朝朝遞來的那碗水,又接過了陸準遞來的那碗。
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碗壁,她卻覺得那水仿佛帶著溫度。
她哽咽著,仰起頭,將兩碗清水一飲而儘。
喝完之後,她小心翼翼地將兩個空碗放回桌上,這才手忙腳亂地去攙扶兩人起身。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
等陸準和武朝朝都站穩了,馮姨娘擦乾了臉上的淚痕,臉上卻浮現出一種近乎卑微的愧疚。
她局促地搓了搓手,轉身走到牆角。
那裡放著一個缺了口的破舊瓦罐。
她從瓦罐裡摸索著,掏出一個小小的、洗得已經發白的布袋子。
布袋子乾癟,捏在手裡幾乎感覺不到什麼分量。
她將布袋子緊緊攥在手心,似乎在猶豫,指節都有些發白。
片刻之後,她像是下定了決心,咬了咬牙,走回到陸準麵前。
她顫抖著打開布袋,將裡麵所有的銅錢都倒了出來,攤在粗糙的手心。
一枚,兩枚,三枚……
她仔細地數著,一共隻有二十枚銅錢。
每一枚都被摩挲得邊緣光滑,透著暗淡的光。
這是她平日裡省吃儉用,從牙縫裡一點點摳出來,偷偷攢下的全部家當了。
她將這二十文錢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又像是捧著滾燙的炭火,遞到陸準麵前。
她的臉漲得通紅,充滿了難以言說的羞愧與難堪。
“準兒……娘……娘沒用……”
她的聲音哽咽著,帶著濃重的鼻音與深深的歉疚。
“家裡……家裡什麼都做不了主……也……也沒什麼好東西給你……”
“這……這點錢……你拿著……給朝朝……給朝朝買點……買點吃的……”
“娘……娘對不住你們……”
二十文錢。
對於武家這樣的富戶來說,或許連一頓像樣的飯菜都不夠。
但對於此刻的馮姨娘而言,這已是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