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帝起居注》載:興平二年十月壬寅,幸華陰。是夜,赤氣貫紫宮,遂定中興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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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立於黃土塬上,看著朝陽照耀下的延綿山河,看著官道兩側難民似的百官和將士,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堂堂天子,混到睡大路的地步,真是夠慘的。
亡國之君,沒人權啊。
不過想想東歸之後二十五年的傀儡生涯,他又有些慶幸。
虧得還沒回到洛陽,否則就真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即使有兩千年的曆史知識,他也不覺得自己是曹丞相的對手。
在真正的實力麵前,一切權謀都是浮雲。
曆史上的漢獻帝不是沒有抗爭,隻不過都失敗了。
忠於漢室的奇才荀彧,麵對曹丞相的空食盒,也隻能自儘了事。
他不覺得自己一個政治鬥爭經驗局限於辦公室以內的政治小白,讀過幾本書,看過幾部劇,就比漢獻帝和荀彧長袖善舞,有機會扭轉乾坤。
正如眼前,他就沒有把握能比真正的漢獻帝做得更好。
野狼一般的郭汜隨時可能卷土重來,張濟像一頭惡犬一般攔在前方,進退兩難,偏偏身邊還有一群內鬥內行、外鬥外行的文官和有勇無謀、反複不定的武將,還能逃出生天,到達河東嗎?
他不知道。
但他已經有了方向,有了一條未曾設想的道路,可能改變命運,甚至改變曆史的道路。
“陛下,多思無益,還是寬心些好。”身後傳來略顯沙啞,卻不失堅毅的聲音。
劉協側身轉頭,微微頜首。
來人是一個年方十七八的女子,修身玉立,五官精致,麵容秀麗。隻是眉眼有些硬,透著一股子不認命的勁頭。
皇兄劉辯的未亡人,他的嫂子唐姬。
這幾天,唐姬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照料他,安撫他。喪亂之後,無數人不知所措,這個年輕的女子卻以令人意想不到的堅韌,默默地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看到她,劉協總想起那個又美又颯,演技精湛的萬姐姐。
隻不過萬姐姐當時飾演的是皇後伏壽,而不是嫂子唐姬。
看到唐姬,劉協下意識的挺直了腰背,打起了精神,擠出一絲笑容。
他是皇帝,不能一直讓一個年輕的女子承受壓力。
就算是硬撐,他也要撐住。
“這些日子辛苦嫂嫂了。”劉協含笑頜首。
唐姬有些詫異地打量了劉協一眼,沉默片刻。“陛下,君臣之禮不可廢……”
劉協抬起手,輕輕向下一壓,打斷了唐姬。“嫂嫂,國破家亡之際,不必糾結那些繁文縟節。”
想到當前的形勢,唐姬也不由得一聲歎息。
這幾日照顧劉協,她也聽了不少文臣武將的奏報,知道危險遠遠沒有過去,前途生死未卜。前天夜裡天呈異象,赤氣貫天,更是引得人心惶惶,不斷有人逃走。
也許哪天一睜眼,命懸一線的大漢就亡了。
感受到唐姬的沉重,劉協再次輕笑,他抬起手,指向東方。“嫂嫂,你知道那裡有什麼嗎?”
唐姬下意識地看向東方。朝陽照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添上了一抹豔麗。
“陛下是擔心段煨嗎?”
劉協笑笑。
作為董卓舊部之一,寧輯將軍段煨屯守華陰,在渭水南岸、華山北麓築城,扼守通向洛陽的大道。
但他並不擔心。
後世的曆史記載得很清楚,段煨並沒有造反,那些說段煨造反的人都是造謠。
“嫂嫂再猜。”
唐姬眼神微閃,心中感慨。
不愧是九歲就能麵對董卓侃侃而談的天子,生死之際,還能臨危不亂,不為眼前困境所限。
“那……是屯守陝縣的張濟?”
“他不過是疥癬之疾罷了,不足為患。”劉協搖搖頭。“嫂嫂再猜。”
張濟的確是個麻煩。
陝縣就是函穀舊關,地處東西要衝,無論是東歸洛陽還是北上河東,都是必經之路。
雖然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劉協還是儘可能地說得雲淡風輕,不讓唐姬看出一點破綻。
真正的天子劉協雖然年幼,卻是一個有定力的少年,這些年輾轉流離,越發沉穩堅毅。
他如果露怯了,肯定會讓唐姬生疑。
這些天,他裝病不出帳,就是不想讓人看出破綻,給自己一個適應的時間。
看著強作鎮靜的劉協,唐姬眼中多了幾分同情。
東歸洛陽的路上攔著兩頭西涼惡犬,天子心中的壓力可想而知。
唐姬搖搖頭,苦笑道:“妾見識淺薄,實在猜不出來,還請陛下明示。”
劉協抬誌手,遙指東方。“關東,已經亂了,洛陽也回不去了,至少暫時肯定回不去。”
唐姬麵色大變,失去了最後的從容,雙腿發軟,渾身無力,險些坐在地上。
他們一路走來,最大的動力就是回舊都洛陽。如果洛陽回不去了,他們還能向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