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如何接待荀彧,既能留下他,又不至於喪失主動權?
收到唐姬轉述的信息後,劉協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可以不用荀彧,但一定要留下荀彧。
荀彧的意義不僅在於他是一個人才,更在於他的號召力。毫無疑問,荀彧是新一代的汝潁士子領袖,他在哪兒,能影響無數人的選擇。
退一步說,荀彧的個人能力也是出類拔萃的。讓他成為對手的智囊,不如留為己用。
但不能被他擺布。
荀彧奉行的是黨人的理想,代表的是世族豪強的利益,按照他的理想即使能重建太平,也不是能長久的太平。
所以,最好的選擇是先改造荀彧的觀念,然後再由荀彧去推行新的道路。
如果不能,那就退而求其次,將荀彧收為己用,通過調整他的官職限製他的發揮,將他的影響力控製在一定範圍內。
不到萬不得已,不走曹操的老路。
殺人是最等而下之的選擇。
看到荀彧在麵前下拜,劉協站了起來,雙手虛扶。“荀君,一彆六年有餘,荀君風采依舊。”
荀彧微微一怔,再次行禮。“陛下記得清楚,臣是中平六年離宮,於今六年又兩月。”
“這六年,朕為董卓、李傕所迫,身既飄零,心亦無依,不意今日能又見荀君風采,可喜可賀。鳳凰既來,願來年一元複始,萬象更新。”
荀彧的身體停滯了刹那,躬身再拜。“臣未能奉陛下於危難之際,死罪,死罪。”
劉協微微一笑,挽著荀彧的手就坐。
沒有席,更沒有案幾,隻有幾個胡床。
劉協早已習慣,荀彧卻很彆扭,坐立不安。
不僅因為馬紮局促,更因為天子話裡隱藏的未儘之意。
中平六年,董卓專政,剛剛被舉為孝廉,拜守宮令不久的他主動求出補吏,除亢父令。但他沒有去上任,棄官而歸,然後領著宗族離開潁川,去了鄴城,投奔韓馥。
他因此保全了宗族,卻放棄了天子。
作為一個普通人而言,趨利避害,這沒有錯。
可是對君子而言,臨難苟免,置朝廷安危於不顧,忠義有失,沒有儘到為人臣的責任。
此時此刻,麵對天子,他不能心中無愧。
天子對他的期望越高,他越是覺得慚愧,覺得虧欠天子,虧欠朝廷太多。
劉協親自倒了一杯熱水,遞給荀彧。
荀彧心神不寧,下意識地接了,才意識到給他遞水的是天子,連忙起身謝恩。
劉協擺擺手,示意荀彧不要拘禮。
“喪亂之後,禮儀不全,朕連一件合身的朝服都沒有,荀君就不必多禮了。”劉協點點身上的戰袍,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說道:“這時也不是朝堂,要行禮也當行軍禮。”
荀彧更覺慚愧,臉有些熱,不敢直視天子,嚅嚅的應了一聲,坐回馬紮上,捧著熱水,縮著身體,仿佛不耐夜寒。
寒冬臘月,夜裡也的確冷。
“喝口熱水吧,暖暖身子。待會兒再吃點新烤的羊肉,就暖和了。”劉協笑道。“荀君來得巧,若是早來幾天,朕可沒有羊肉招待你,隻有麥飯。”
“謝陛下。”荀彧的表情都不自然了,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臊的。
荀攸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火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眼底有火苗忽隱忽現,明滅不定。
劉協也沒有再說,靜靜地看著王昌擺弄烤羊。
響鼓不用重錘,以荀彧的聰明,這幾句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