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平常的時候,無論是誰敢向無慘問出這樣的話來,那麼他會采取一切可能的惡毒手段來報複對方。
曾經在他的背後嚼過舌根的侍從,凡曾談及他的生死,全部都一個接一個消失在了產屋敷家宅之內。
自那之後,家臣與仆從們再也不敢觸及此事。死亡這個詞彙,便成為了產屋敷家上上下下的禁忌。
可是,在這樣一個平靜而昏昏沉沉的夜晚,旁邊的小團子暖烘烘的,將小小的臉蛋放進了他的手掌裡。
那雙漂亮的眼睛輪廓與無慘自己的眼睛分外相似,在夜晚之中泛著微微的光亮,柔軟地看著他。
這樣的目光就像是雛鳥躲在雄鷹的羽翼之下,充滿了依賴與不舍。
這是比無慘還要弱小而脆弱的生命,將自己最柔軟的地方展露給他。
“我想父親好起來,”小女孩的睫毛劃過無慘的掌心,“想要與父親一直一直在一起。父親不要死好不好?”
無慘輕輕摩挲著她的下巴,過了會,他才低低地答道:“嗯,我不會死的。”
他吸了口氣,又強調了一遍:“我會一直活下去。”
他的執念與野望,從來都隻是想要活下去,想要比常人更強大,想要擁有完美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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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日過後,產屋敷家長公子的性情似乎比之前平穩了一些,令許多侍從們都鬆了口氣。
係統默默地在麵板上標明進度:【當前反派修正值:15%。】
沙理奈在北對留宿的事情,成為了在無慘的院中侍從們私下裡小範圍流傳的談資。凡是服侍過無慘的人都知道在這位若君大人身邊是苦差事,動輒便被打罵。
他們都沒有想到若君大人竟會對小孩子寬容,但轉念一想,他們畢竟是血脈相連的父女,相處親近也是情理之中。
從那之後,北對的庭院便徹底對沙理奈開放了。無論是什麼時候,沙理奈都可以在不需要侍從通傳的情況下隨意進出——這是產屋敷家家主都不曾有過的待遇。
產屋敷無慘的病情雖然沒有好轉太多,但是也一直勉強維持著沒有惡化,到冬季的時候慢慢穩定下來。
外麵天氣愈發寒冷,近乎滴水成冰。無慘的屋裡放了兩層屏風,遮擋著從外界進來的寒意。
整個和室內門窗長期保持著緊閉的狀態,屋裡的被爐燒得暖烘烘的,寢殿正中央放置著火缽供熱,陽光透過淺色的窗和紙門灑落進房內,將屋裡照得很明亮。
沙理奈盤腿坐在桌前,手裡彆扭地拿著一支毛筆,低頭在和紙上慢慢地寫寫畫畫。
產屋敷家家主自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孫女之後,便按照貴族的習慣為她請來了開蒙的老師,教授她書寫繪畫和禮儀。
產屋敷無慘身上披著厚厚的冬衣,在這樣的時節裡,哪怕稍微一點風都能讓他感覺到寒冷。他倚靠在榻榻米上,支著身體,手裡隨意拿著一本書冊,懷中放著一個造型精巧的溫石袋,上麵繪製著精致的花紋,散發著源源不斷的熱意。
無慘偶爾會抬起頭,去看自己的女兒。
她就坐在窗下,小小的一個人趴在矮桌上學習,外麵的陽光將窗戶照的分外明亮,那光線也落在了她金色的發上,令她整個人都像是在發光。
她認認真真地細細描繪,在最後一筆落下之後終於露出笑靨。
“父親!”沙理奈站起來,高高興興地將那張紙拿起來,跑到了無慘的麵前給他看,“我會寫你的名字了,看呀!”
產屋敷無慘抬起眼來,便見到自己的姓名歪歪扭扭地寫在了那張紙上,筆觸相當稚嫩,渾圓的字體看起來憨態可掬。
“不錯。”他說。
於是,沙理奈便湊上前張開手臂給予了他一個擁抱,自己一個人又高高興興地跑回去,繼續做先生留下來的課業了。
在這樣乏味的日子裡,她就像是一抹鮮豔的色彩,潑灑在無慘自己一成不變的生活裡,既活潑又自由。
沙理奈做完功課,便掀開厚重的門簾,拉開和室的門,走到外麵的庭院之中。院裡的蓮花水池在這時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她伸了個懶腰,呼吸間吐出了均勻的白氣。
而這時,沙理奈的視線挪動,她忽而在窗台上看到了一樣與往常不同尋常的事物。
她走近過去,發覺那是一隻麻雀,正倒在窗台上一動不動,有一隻翅膀上的羽毛支棱了起來。它似乎是想要湊近人類的建築從那少得可憐的縫隙之中取暖,然而卻一頭撞上了窗戶掉落在窗台上,沒能擺脫凍僵的命運。
沙理奈抬起手來,摸了摸它,發覺它的肢體很僵硬,不知能否救活。
產屋敷無慘靠在暖爐旁飲茶,沒一會便看到方才說要出門的孩子這會又繞過屏風進了屋來。
她懷裡用手帕包著一樣東西,躡手躡腳走到了被爐旁,神色看起來有些緊張,又帶著幾分好奇。
“何事?”產屋敷無慘問道。
“我在外麵撿到了一隻鳥。”沙理奈說,遠遠地將手帕裡包著的麻雀給他看,“它被凍生病了。”
聞言,產屋敷無慘微微蹙眉。他瞟了眼那隻鳥,有些不耐煩道:“將那種東西帶進來做什麼?”
沙理奈有點不知所措:“父親討厭它嗎?”
她想了想,很快平靜下來說道:“那我換個地方安置它吧。”
說完之後,她又捧著那隻凍僵的麻雀,想要起身離開這裡。
“等等。”無慘說。
他當然不喜鳥類那種生物,也沒有任何的興趣救助小動物,隻是沙理奈走得太過乾脆,以至於讓他覺得有些不悅——仿佛本應分給他的目光分給了彆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