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的時候在軍中服役,曾被派去守軍械庫,了解一些。”
蘇知知輕聲問:“魏爺爺,你上次不是說你忘了以前的事情麼?”
魏大栓咳嗽了兩聲:“咳咳……武器這些沒忘。”
而後又補一句:“我隻是按記憶畫的,有些地方若是不對勁,那就是我記錯了。”
薛澈趴在桌邊,也瞄到了一兩眼圖紙,忽然指著無涯手中的投石機圖紙說:
“魏爺爺畫的沒錯。”
薛澈對郝仁道:“我曾經看過《兵鋒錄》,這個投石機的部件全都對應得上。”
全山的村民們都知道薛澈是個很會念書的孩子,很聰明,能考書院第一。
在念書方麵的事情不會撒謊。
薛澈說他看過《兵鋒錄》,那他就真的看過。
隻不過大家不知道薛澈說的《兵鋒錄》是什麼,以為大概是市麵能買到的兵書。
連郝仁也不清楚,他當年飽讀詩書,但那些講兵家沙場之術的書,他也涉獵不多。
整個屋內,除了薛澈,隻有魏大栓明白《兵鋒錄》是什麼,意味著什麼。
薛澈說出口的時候,魏大栓麵上的謙和、笑容、掩飾全部凝固。
麵容僵硬得像一塊被風化的石頭,正在侵蝕中一點點垮塌。
《兵鋒錄》因涉及軍中器械鍛造,沒有大量印製流入民間,隻在兵部和幾位地位舉足輕重的武將手中。
外人甚至不會聽過這本書。
而魏大栓會知道《兵鋒錄》是因為這本書當年就是他和同僚一同著成的。
書上甚至還附上了當時尚未投入製作的兵器設計。
可眼前這個八歲的孩子說他看過,他清楚地說出《兵鋒錄》的書名,指出投機石的部件。
說明這個孩子拿著書細細讀過。
尋常人家再聰明的孩子,也不會在這樣小的年紀讀到一本機密的兵書,除非——
魏大栓胸口堵了一塊石頭,堵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控製不住地盯著薛澈。
他知道郝仁和白洵在打量他,他應該做出老實又鎮定的模樣。
可是他的目光依舊反複描摹著薛澈的眉眼。
村民們沒人問過薛澈的出身,大家都是苦命人,隻當這孩子家中有難,和知知一樣是郝仁夫婦收養的孩子。
可魏大栓這一刻在薛澈眉眼間恍惚看見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看見十多年前那個一腔熱血卻倒在漫天風雪裡的年輕將軍。
看見一個浴血沙場的少年抱著兄長冷硬的屍體嚎啕泣血。
門外風乍起,吹得門板哐哐作響,像多年前在北風中的兵戈撞擊聲。
撞擊著他多年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和滔天的愧疚。
他慘白著臉,抖著唇瓣,叫了一句:
“薛澈。”
聲音生澀。
就好像第一次叫這個名字。
好似第一次反應過來這個孩子姓薛。
薛澈疑惑地回望他:“魏爺爺?”
魏大栓一直在黔中鄉村,不知道千裡之外的長安貴人圈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薛家小公子失蹤,更不知道薛家小公子名諱。
但他現在心中湧出一個荒謬的猜想。
魏大栓向前走了一步,蹲下來想更仔細地看這個孩子。
可下一瞬居然雙腿發軟地跌倒在地。
身邊人都趕緊伸手去扶魏大栓。
蘇知知和薛澈也去扶。
薛澈彎腰的瞬間,衣領邊滑出一塊銅板大小的玉,乾淨透潤。
玉滑出來一半,薛澈就眼疾手快地將玉塞了回去。
但魏大栓看見了那塊玉,看得他雙眼通紅,眼角流下淚。
蘇知知問:“魏爺爺,是不是摔得好痛?我去幫你找虞大夫。”
魏大栓流著淚搖頭,想說不疼。
他剛張口,喉間卻噴了一口血出來,正噴在薛澈冷似霜雪的新劍上。
如雪中梅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