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法租界紅十字救護醫院休息室內,李明德用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額頭,打著哈欠睜開了眼。
自八一三開戰後,每天都有大量傷員進入醫院,並且能做外科手術的醫生非常稀缺,他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
每天都要忙到第二天淩晨,忙完就在休息室眯上三四個小時,現在已經能夠做到隻要到了六點半,不用人叫就會準時醒來。
不久前某些有識之士聯合紅十字、廣慈醫院、震旦大學等機構,共同組建了這所戰地醫院。
李明德目前在這所醫院的地位,就相當於是副院長和外科大主任,主管一線醫療。
“李教授,早上好。”
“李醫生,早啊。”
“李院......”
簡單洗漱了一下後,李明德在從休息室到病房的路上,不斷有人向他問好,雖然稱呼各不一樣,但眼神和語氣都表現得十分尊敬。
麵對同事和病人們的問好,李明德微笑著點頭回應,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因為他還記掛著昨天那個奇怪的病人,在分幾次用完他所說的“MyCOZOlin”,中文名黴敵素的藥物後,非常相信藥效,麵對如此嚴重的感染,堅持隻用一種藥物,其他諸如百浪多息則一點都不用。
紅十字第三醫院就設立在震旦大學醫學院旁,醫生護士們雖然是義務勞動,沒有薪酬,但工作環境比其他戰地醫院還是要好很多的。
比如說重傷員是有正規病床的,一間病房裡放著十張病床。
此刻重傷員監護病房門是虛掩著的,李明德沒有馬上推門進去,而是心中在不停祈禱,“希望真的能有奇跡吧,一定要有啊......”
深吸一口氣後,李明德推開了病房,首先撲麵而來一股濃鬱消毒水的氣味,其中還夾雜著一股甜腥氣,這是壞疽的味道。
聞到到這股氣味他心中就是一沉,有這股味道就意味患者傷口上的厭氧菌正在瘋狂繁殖,常規的治療方式已經無法起作用。
這時候傷口要是手或者腿之類的位置,那截肢或許還能保住生命,但要是軀乾的話,就真的隻能等死了。
不說這時候那些抗感染藥物的藥效,光價格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嘔——”
“杜波瓦修女,請你拿出專業態度!!”
說話的是保羅?勒克萊爾,一位高鼻梁的法籍醫生,此刻正麵露怒色的朝旁邊一位修女訓斥。
因為年輕修女在剛剛麵對病人腿上的壞疽傷口時,那股撲麵而來的惡臭,讓她在病人麵前乾嘔了起來。
不過那個年輕病人見護士一副要吐的樣子,他並沒有嚷嚷著要投訴之類的話,隻是麵露羞愧,嘴裡不停呐呐道:“對……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訓斥完修女後,保羅朝進來的李明德點頭打了個招呼,繼續檢查著病人的傷勢。
“很抱歉先生,你目前的情況隻能選擇截肢,不過就算是這樣,我們也無法保證你後續能夠活下來。”
保羅的中文雖然不太好,但還是讓對方聽懂了意思,
那個年紀大約十七八歲的年輕病人,保羅說一句臉色就灰暗一分,等全部聽完後,臉上已經沒有了那份屬於活人的精氣神。
不光得截肢,並且截了還不一定能活下來,不管誰聽了都會麵露絕望。
其實在聽到要截肢後,病人就已經表現得生無可戀,這個年代可不像後世,腿沒了還有家人、社會、國家的救濟,甚至做一些腦力勞動也能養活自己。
在這個多數人沒有文化,並且社會工作機會又少的時代,大部分人都是從地裡刨食。
不說彆的,就算去碼頭扛大包你都得托托關係。
能夠養活自己的方法,無一例外全得賣力氣,沒了一條腿的結局可想而知。
思考良久後,那個病人臉色慘白,語氣顫抖的說道:“我還是出院吧,謝謝醫生和護士們這些天對我的照顧,謝謝,非常感謝你們......”
“唉......”
看著要辦理出院的病人,李明德重重歎了口氣,“這個世界難道就真的無法將它攻克嗎?”
明明很多外傷他們都已經處理好了,但到了後續恢複這一步總是邁不過去,就像是一個永遠無法打破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