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窩沒有燕度與Hadrian那樣深,顯得更清雋冷峻,當承載著光影時,那雙無機質的瞳孔不會將光吸納,而是沒有邊界地鋪攤開來,好像再深的情緒在他眼中都無比薄平。
喬星燦覺得對方的眼神不像是被他的話觸動到了,於是舉起手做了個“加油”的手勢,繼續善解人意地鼓舞他:“祝你求愛成功。”
謝共秋動了,他冷淡地看了喬星燦一眼,轉身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喬星燦無奈好脾氣地笑了聲,繼續自己還沒過完的人物鑒賞稿,少年身上的白色運動服寬鬆,一條腿垂在椅下晃悠,屏幕滑動,他眼底劃過苦惱和幾不可見的煩悶。
《白蛇》是出重戲,文化沉澱與舞蹈演排兩塊硬骨頭都需要他儘快啃下來。
然而喬星燦現在連角色初遇這一幕的情緒都還沒參透,有的人居然還要耽誤他的時間。
“唉……”喬星燦歎了口氣,手指在觸摸屏上劃了兩下,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問走遠的謝共秋:“對了,謝醫生——”
喬星燦清澈明朗的眼睛眨動純粹的好奇——
“其實我有點兒好奇,如果——我是說做個假設哈,如果我不小心做了讓祈夏害怕的事,謝醫生,你會怎麼辦?”
已經走遠的男人忽然站住。
隔著迷蒙絢爛的燈影,他側頭看喬星燦的眼神是極致的淡,無聲無息的淡,抹除一切情感如同他工作時的樣子。
“你會死。”
車廂裡安靜了下來,隻剩孤獨飄蕩的樂曲鑽透凝結的空氣。
對於謝共秋的話,喬星燦隻是搖了搖頭,他並沒有被嚇到,最後笑了下轉回身繼續看起了劇本。
他腦海裡回憶起那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表情平靜地把電腦屏幕向下滑——
白蛇借傘,天青水碧。
轉瞬之間魂斷神傷,緣斷古塔。
舞團樂排組在古典樂裡加入了傳統的戲曲元素,喬星燦聽了一下,覺得沒問題,就在人物鑒賞稿裡加了個音符標注,忽然又想起剛才謝共秋的冷聲警告,喬星燦無聲笑笑,隻是覺得這些人都挺有意思的。
——和囚困在古塔下的白蛇一樣,他們居然真的相信愛情。
……
10:15.
謝共秋走過前兩節臥室車廂,忽然耳尖一動,他停下腳步轉身朝身後望去,淡漠的瞳孔掠過走廊右側的格柵隔斷。
男人波瀾不驚,隻靜靜盯著那裡,直到格柵後的陰影移動,一個人從後麵走了出來。
燕度肩頭搭了件外套,雙手插兜,雪白的紗布從黑色短袖的深領下露出。
被謝共秋發現,燕度臉上也不見尷尬,他不緊不慢朝謝共秋走過來。
謝共秋眼神冷漠,燕度慢悠悠站定,扯開半邊嘴角,“你帶她去哪兒了。”
走廊中氣氛驟然凝固。
刹那間仿佛蔓出冰碴般一寸寸攀上複古精致壁畫擺件,空氣在每處細小的縫隙中凍結膨脹,好像要將這車廂拆毀。
“不要讓她害怕。”
燕度微沙的嗓音扯出滲人的笑意,他完整重複了謝共秋剛才在酒吧車廂對喬星燦說過的話——
“不要讓她害怕,不要帶她去危險的地方。”他笑了聲,轉頭看向窗外滲人的黑夜,“那天從我病房離開,你帶她去哪兒了?”
夜深人靜的走廊明明空蕩,卻又好似被什麼堵得水泄不通,謝共秋在酒吧車廂時身上無言的落寞與冰冷鋒芒,在他停下腳步回頭時就倏然褪去了。
此刻兩個同樣身形頎長,氣勢卻截然相反的男人對峙而立,勢如水火。
謝共秋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睛,看燕度的像在看一團冰冷的死物,空氣安靜得落針可聞,然而那根針沒有掉在地上,而是從謝共秋琉璃質的眼睛深處刺出。
燕度眉梢被古樸的燈束照得仿佛燃燒起來,尤其眼尾與太陽穴相連那塊皮膚,亮得觸目驚心,而他埋在高挺眉骨下的眼仁卻黑得不見底——
“我猜猜,拳場是吧。”
謝共秋掀起眼皮,淡淡:“關你屁事。”
燕度從胸腔咳出一聲“哈”,不知道是被謝共秋明晃晃的挑釁樂到了還是怎麼,然而緊接著他臉上的笑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你丫的傻逼?”燕度從眉骨至眼眶都向下壓出逼人的幽暗,嗓音森冷,“帶她去那種地方。”
“謝醫生,我請問你是想讓她乾什麼呢。”
燕度傾身擺出疑問的姿態,真誠發問,“嗯?給她看你見不得人的秘密,讓她感動心疼?還是想看她哭看她為你掉眼淚?”
他嗓音最後輕飄得如煙散去,吹了口氣似的,燕度荒謬地扯動嘴角,“你配嗎。”
夜色卷過走廊,和空氣怪誕地拉扯,謝共秋的聲音在下一秒毫無預兆的譏刺起來,“你呢。”
燕度挑眉。
謝共秋忽然笑了聲,轉瞬即逝,又看死物般盯著燕度,“你配讓她哭麼。”
配那雙永遠明媚鮮活的眼睛裡,為他們這樣惡劣卑鄙的人淌出一滴淚嗎。
燕度聽見謝共秋的話,鋒利的劍眉擰了起來:“你什麼意思。”
謝共秋浮動的嫌惡和敵意在眼底攪成死寂的旋渦,他冷眼盯著燕度,下一秒轉身離開。
火車通過了一座大橋,黑濃的夜色裡閃過幾點米粒大小的漁火,像火柴一樣在站在原地的燕度眼裡劃亮了,又頃刻熄滅成黑色的海。
【那你呢。】
【嗯?】
【你……哭了麼。】
漁船曠遠的汽笛聲將駛遠的記憶連同那記憶的聲音重新牽回,並在燕度眼底翻湧的潮水中紮了錨。
【你……哭了麼。】
【啊……沒有啊……】
果然,還是哭過了啊。
可是我不想讓你哭啊。
即使是為我——
燕度低頭揪斷了繃帶散碎的線頭,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邁步朝自己的臥室方向走去。
……
不想,一點都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