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花祈夏拋著鑰匙轉身,她把車停在了教學樓東側花壇邊的地劃線裡,山海栽種的丁香與芍藥都是最優質品種,夜裡花香馥鬱,走過時好似衣袖的沾了宜人的香,舒展的花枝“沙沙”作響。
花祈夏開了鎖,細碎的響動在“沙沙”聲裡越發清晰,夜風一裹,涼意漸起。
她循聲轉頭,赫然一團灰藍的人影正從她身後不遠處的側樓梯上朝她“爬”過來!——
“媽呀什麼鬼——!!!”花祈夏嚇得一個激靈叫出聲。
那人影的動作在她喊聲裡戛然一頓,緊接著搖晃遲緩地站了起來。
花叢旁叮呤咣啷一陣雞飛狗跳,花祈夏手裡的鋼纜鎖險些一個猛擲飛到對方腦袋上。
等在外麵的謝共秋聽見花祈夏的喊聲,匆匆趕來,沉靜緘默的臉上難得染了慌亂:“祈夏!”
花祈夏一步跳到謝共秋身邊,看向那影影綽綽下模糊不清的人影,驚魂未定:“那那那什麼玩意兒?!”
謝共秋側身將花祈夏擋在身後,淩厲的視線掃過去,麵沉如水:“誰!”
“沙沙”的花枝搖曳聲漸漸停了,在噤若寒蟬的空氣中先是傳來一陣斷續的咳嗽,花祈夏聽得皺眉,這聲音怎麼聽著有點兒熟悉。
她懷疑地從謝共秋身後探出來,試圖辨認:“……喬……喬學長?”
謝共秋針紮般的目光一凝,整張臉冷若冰霜。
“咳咳……”昏暗中的人緩慢踉蹌地站了起來,聲音輕啞:“祈夏,是我。”
花祈夏整個人驟然一鬆,長呼一口氣。
“祈夏。”喬星燦站起來時腳步有些跛,他下台階動作就更艱難,直到走到燈光下,那張白得發青的臉才徹底暴露在花祈夏眼前。
“真的是你?!你——”
花祈夏伸出來的手裡還抓著沉甸甸的車鎖,她眼梢朝下一瞥,“咳。”不動聲色地收回背後,換了隻手出來捂著心口,心有餘悸,“你嚇我一跳!”
“對不起,祈夏對不起,我不是——”喬星燦連忙慌張解釋,“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真的對不起。”
他手忙腳亂地收起支在一旁的拐杖,聲音愈低:“我隻是想在這裡等你……等太久,一不小心睡……睡著了。”
他小心抬眸看花祈夏,被她眼裡還沒褪去的警惕灼得心臟刺痛,“對不起祈夏,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嚇你的,真的。”
喬星燦心裡無比懊悔。
他原想站在這裡等著向花祈夏道歉更正式些,卻沒想到會嚇到對方。
從海上回來以後他就起了燒,沒痊愈的傷和身心俱疲的波折令喬星燦大腦昏沉,他記得謝共秋曾經說過,今天花祈夏會晚些放學,所以他從泉市趕回後就直接來這裡等著,花祈夏的車還在,但他一直都沒有等到女孩。
喬星燦實在站不住了才想坐在台階上休息一下,誰知卻再次弄巧成拙。
早知道就坐輪椅了。
他沮喪又自責地想。
“你辦完事了?”花祈夏一愣,上下打量喬星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謝共秋從始至終不為所動地擋在花祈夏前麵,他看喬星燦就像鷹隼盯視腐肉,在花祈夏看不見的角度,森寒的視線仿佛能一寸寸刮下對方的骨頭。
“嗯……”喬星燦用力一掐掌心,他鬢發潮濕,既有冷汗也有夜間寒涼的水汽,“祈夏,我來向你道歉。”
話音出口好似帶走了喬星燦支撐的力量,他忍痛喘了半口氣,在原地踟躕片刻,因高燒乾裂的嘴唇開開合合,半晌才道:“對不起……”
花祈夏愣了愣,謝共秋則無動於衷,在對麵男生的臉上刮過一抹譏嘲。
仿佛是覺得這三個字輕得拿不出手,喬星燦的頭也跟著垂下去,肩膀微微發顫,不知是冷的還是疼的,“是我太自私,辜負你的真誠,我——”
他嘴角扯起難看的笑,自嘲極了:“我們最開始認識的時候,我真的沒有抱著要利用你的心思,當時我想,你說的很對,我們也許真的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當然,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真誠和善意。”
喬星燦從來沒有對誰用剖白的態度挖掘自己的內心,可是他像個囊中羞澀的乞丐,除了一顆心和碎裂的麵具,他拮據得拿不出任何能讓人信服的東西了。
他甚至不在意謝共秋也在場,隻竭力站穩定定看著花祈夏,麵具戴得太久,臉上的肌肉已經忘了如何正常的調動,“直到那天在果茶店,我——”
說到錯誤開始的起點,喬星燦沉默許久,放低聲音:“我那時正陷在《白蛇》的人物設定裡,祈夏,我,我因為一些過去的事,曾經把舞蹈當成釋放情緒的唯一出口,我陷在那些經曆裡,以為隻有這個出口才能證明我還活著,我可以為此不擇手段,對身邊的一切都是冷漠的,也以為隻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肆意地利用其他人。”
花祈夏因為受驚而砰砰跳動的心臟逐漸平穩下來,她一開始還想要打斷喬星燦,因為對方的狀態看起來並不適合再呆在這裡,但隨著對方的講述,花祈夏也不禁慢慢沉默下來。
喬星燦抬手抹去臉上的汗水,“其實在不久以前,我依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我隻看見那些事對我的傷害,可對於彆人,尤其是對於你……我就理所當然地變得自私,像隻東施效顰的鸚鵡,偏執的瘋子……”
他哽咽一聲,“事實上,當你第二次來鯨館看我的時候,我內心深處就已經知道,如果我再走下去,一定是萬劫不複的深淵,將來一定會後悔的……可我還是……”
喬星燦說不下去了,他不敢抬頭,害怕從花祈夏臉上看見嫌惡與厭棄,隻機械地重複著“對不起”,可他的脖子上是輕鬆的,海水衝走了他骨頭裡沉重的沙石,他要重新開始從7歲成長起來了。
喬星燦想,花祈夏怎麼對他都可以,他重新走過的沙灘可以隨她塗畫,儘管他還搞不清楚自己對她抱以什麼樣的感情,可喬星燦知道自己想常常見她。
“祈夏,我不敢奢求你現在就原諒我,今天我隻是想告訴你,我,我已經在看心理醫生了,我似乎正在走出那段不好的事。”
他說到這裡,臉上閃過赧然,忽然想到什麼,喬星燦慌忙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白色的紙張遞過去,“嘩啦”抖開。
花祈夏掃見紙上有山海醫院的印章和“障礙”“診斷”的字眼。
他竟然露出慶幸又哀傷的神情:“你說的沒錯,原來我真的有毛病。”
花祈夏:“……咳,我原話好像不是這樣。”
“對,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喬星燦忙解釋道,“我需要客觀的治療……祈夏,這能不能算是一個理由,一個你,你先不要決定……再也不原諒我的理由。”喬星燦近乎哀求地:“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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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