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夏。”謝共秋看著走在他身邊的女孩,說,“抱歉。”
“咋了?”花祈夏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道歉,停下腳步望向對方。
“我,不會包餃子,而且——”謝共秋垂在身側的手緩慢握成拳,眼睫落得很低,“我的手。”
他啟唇卻沒發出聲音,張了張嘴,才低聲地:“……不太乾淨。”
花祈夏的視線下意識落在他的手上:皮膚皙白,指骨旁隱匿著青紫色的筋脈,削而不瘦,配上那段壓抑著力量感與爆發力的腕骨骨骼,一如既往地澀氣性感。
何止乾淨,打個光甚至能直接去拍腕表廣告了。
察覺到花祈夏的目光,謝共秋尾指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微微抽搐兩下。
他那雙淡得幾乎能被陽光稀釋的瞳孔望著女孩許久,好似刨開一層他自己都難以詳述的隱疾,又不願摻假:
“我的工作,比較特殊。”
謝共秋知道,他隻這一句話,冰雪聰明的女孩就能明白他不可見人的顧慮。
恰如謝共秋曾對花祈夏坦明的,在專業領域之外的多數場合下,他常常是一個“異類”的存在。
【用摸過死人的手揉麵?做出來的飯誰敢吃啊?】【看著都覺得陰氣重,真不是一般人能乾的。】【不行,再怎麼洗那也是天天摸屍體的手啊,真不敢想誰跟這種職業的人談對象怎麼辦,上班摸死人下班牽手……嘖嘖……】【敬畏,尊重,瑞思拜瑞思拜,但不敢惹不敢惹。】【據說他們聞屍臭都習慣了。】
這份職業承載了多少崇高——
也承受著多少非議。
謝共秋從來都屏蔽著外界的聲音,像站在朦朧的毛玻璃之後,無視那些非議與偏見,漠然以對那些奉承笑臉後的忌憚與排斥。
他習慣於追求生與死之間的平靜,見過這世間最殘忍的人性,也見過生命最頑強的抗爭,心已經在年複一年的冰涼裡平靜成一潭死水,那些聲音都掀不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但向他發出邀請的人,是女孩和她的父母。
謝共秋沒經曆過卻也明白,在正常的社會認知中,“包餃子”這一特殊的聚集性活動,與任何社會行為都不同。
人類用手掌揉、按,從鬆散的麵粉到溫軟的麵團,他們用手指掌控麵團的溫度,塑造形狀,在心理層麵賦予不同的情感寄托。
……這對謝共秋來說,不僅無比的陌生,而且也讓謝共秋產生了他不夠格去沾染的無措。
熱情善良的趙玫和花明宇邀請他進行這項最能展現包容的活動。
他們越是熱情,謝共秋的腦海中就越不可抑製地回蕩起那些、他以前從來都視如螻蟻的非議。
就像一個從不信神佛的浪子。
——那隻不過是因為,他還沒有遇見那個能讓他虔誠跪地祈願安康的人。
“我知道,叔叔阿姨和你,都沒有在意,但是……”謝共秋指關節因蜷縮而發白,他抬起頭直視著花祈夏的眼睛,“我……不想。”
女孩見過他狼狽的樣子,踏足過他不為人知的暗角。
但他竟然仍可笑地規避著這一近乎愚蠢的事。
謝共秋說完,空氣卻沒有陷入安靜。
市井小巷從來都不是安靜的。
花祈夏聽完他的話,連停頓都沒有,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
然後聳了下肩,“走吧,我們先去摘櫻桃。”
這甚至算不上一句回答。
她沒有說“你想太多了學長”“我們才不會在乎”,也沒有露出被點醒後可能出現的尷尬和介意。
而是直接轉身穿過小巷,在對麵站定朝謝共秋招手——
“那邊青苔多,往這邊好走一點兒,來啊學長,謝學長?”
“……來、來了。”謝共秋頭腦中沒有接收到女孩所謂“態度”的確切信號,但仍然追溯行為模式的本能邁出腳步,去跟上她的身影。
孫奶奶家在小巷最深處,沒有門麵,刷了綠漆的一米高鐵藝門被一把銅鎖鎖著,院子裡隻澆築了一半的水泥地,另外一半種滿了絲瓜、韭菜、辣椒和萵筍。
院子裡三棵枝繁葉茂的櫻桃樹幾乎高過院子後的紅磚樓,密密麻麻的果實壓彎了樹冠,從灰色空心磚壘砌的院牆上探出來,最前端的樹梢幾乎掃到小巷的青石板路上。
狹長的甬巷將吹到此處的風也壓得狹長,謝共秋仰起頭,瞳孔裡映著頭頂一線雪藍色的天,兩側黑色的瓦礫層層疊疊,外麵的嘈雜到了這裡就稀釋成下過雨似的潮濕。
但是一路走來,巷子裡的人家門口大多種著花草盆栽,門楣貼了紅對聯,所以這短短的一段路也並不顯得寂寥。
“翻過這邊的牆就是護城河,小時候我跟我哥中午不想睡午覺,就偷偷從這邊翻過去去河裡摸蝦。”
花祈夏走過去拉了拉門鎖,“不在家,估計是去接孩子了。”
她說完就放下臉盆,熟門熟路地走到矮牆邊,沒受傷的手按在灰色空心磚上,一踩大花盆將自己撐上去,坐在了兩米高的牆頭。
謝共秋看著她這一連貫流暢的動作,尤其她側著身坐下後,順手從身邊樹冠上揪了顆櫻桃丟進嘴裡,登時被酸得一激靈,肩頭的紗布都跟著皺了皺,看得謝共秋心驚膽戰,忍不住:“祈夏……還是我來吧。”
花祈夏把櫻桃核吐到嘴裡,聞言打量著謝大法醫一塵不染的襯衫和考究的黑褲,好笑道:“你幫我拿著盆子得了。”
她一句也沒提剛才的事。
謝共秋走上前去:“好。”
“紅得不太多,估計還要再過段時間才能摘。”
花祈夏仰頭掃視著緊緊挨挨的櫻桃,橙黃的小果在陽光下飽滿光滑,看一眼就讓人口舌生津。
她揪了顆橙紅色的遞給謝共秋,邊繼續尋找邊說:“櫻桃就是這點兒不好,像買回家的獼猴桃一樣,要麼一個都不熟,要熟就在一夜之間,還沒來得及吃就熟過了頭。”
花祈夏一低頭,看見謝共秋正仰視著她,那顆熟透的櫻桃竟然被他放進了盆子裡,不由得笑出了聲:“那是給你吃的啊學長。”
瑪瑙般的果子一嘟嚕一嘟嚕墜著,像杏子成熟的顏色,映在謝共秋的臉龐上。
——
【注】前麵章節(170、165、157)缺失部分已全部恢複,內容百分百無刪改,特此說明,請放心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