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騙他說,金代行答應幫他減刑……還偽造了一份文件。”任在永麵無表情地說道,“結果,殷總長給出的名單上,隻有兩個人不屬於他的同夥。在他的同夥當中,所有人不是已經死了就是被我們關進了監獄,不可能在最近采取銷毀證據的行動;同時,不聽他指揮的知情者裡,一個是合參議長,另一個是您。”
任在永炯炯有神的雙目直視著自己尊敬的恩人,他已經預料到自己會遭遇什麼——比起可能迎來的下場,心靈上的矛盾更令他痛苦。
“……合參議長在兵變期間遭遇了刺殺,差一點就遇害了。”任在永把右手放在嘴邊,手指拂過光滑的人造皮膚,“很不巧的是,校長您以前在忠清南道的陸軍訓練設施當過負責人。”
用來臨時充當餐廳的客廳陷入了一片沉寂,隻有老式掛鐘的嘀嗒聲提示著他們,緩慢流逝的時間多麼難熬。
安忠煥將軍沒有發怒,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放下手中的筷子,向後倚在椅子上,雙目無神地仰視著吊燈。
“……為什麼?”
“我什麼都沒乾。”安忠煥將軍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這個人,不喜歡扯謊。你既然懷疑我,還拿出了這麼多證據,那我也直白地告訴你:是,我確實牽扯其中。但是,我什麼都沒乾。”
“隻是扮演中介,對不對?”任在永捂著胸口,發現自己的引路人成為自己需要打倒的目標可謂是世上最大的鬨劇,“默默地看著不同派係的成員互相利用、互相排擠,從中略微製造一些可以引發衝突的機會……在關鍵時刻,不去阻止本來應該能阻止的悲劇。”
“不把這一切全都掀翻,我們沒有未來,我們的下一代人、再下一代人,也沒有未來。”安忠煥將軍的臉色為之一變,他往自己的杯子裡又倒了半杯酒,將酒杯舉到眼前,“在永啊,咱們是幸運的,因為咱們逃過了前後持續將近20年的世界大戰;咱們又是不幸的,本來是一家人的同胞被分隔在兩地,而我們又在這虛假的和平中陷入了停滯。你知道大東合眾國怎麼看待我們嗎?他們說,我們韓國,是個所有人都被那些商人當成工具來耍弄的國家。也有人說,我們每隔幾年會選舉一個小醜,然後把他們踢下來,再換新的小醜。”
“您有更好的辦法。”任在永試圖勸說他回心轉意。
“我曾經相信過,可他們讓我非常失望。”安忠煥中將毫不在意地把冰涼的酒水灌進喉嚨裡,“……我的兒子去調查軍隊內部的受賄問題,然後他就突然自殺了。在永,這地方已經沒救了,再幻想著能用常規手段解決問題,我們就會變成被人蓄養的牲口。南方,北方,都一樣。我仍然慶幸自己足夠幸運以至於不必終日為生活奔波,但想要讓更多的人活得有尊嚴,光靠我一個人,哪怕散儘家財去資助他們,也沒有用。”
任在永抬起頭,望著掛在牆壁上的油畫,陷入了沉思。安忠煥將軍平日喜歡畫曆史人物的頭像,他所選擇的人物大多是失敗的悲劇人物,若是算上他給自己唯一的兒子創作的畫像,那麼不明不白地自殺的那位青年軍官也算得上是失敗者之一。
“您其實是金代行的支持者……我以為您直到最近才和金代行相識。”回憶起了麥克尼爾的情報後,任在永恍然大悟,“但是,一個僅憑工作關係而認識金代行的人,不可能知道金代行因為口腔問題而不能喝涼水。”
“他算是和我同一年參軍的。”安忠煥將軍點了點頭,“我們兩個,當時都在空輸部隊服役。你不用懷疑他,我說過,我的工作是讓這些互相廝殺的瘋狗能咬在一起,不是直接插手。哪怕讓他知道我的行動,都會對我們雙方同時形成巨大威脅……不光是他不清楚,梁議員也不清楚。我有愧於他們,梁議員這條命算在我頭上也沒什麼。”
“您應該去效仿您選擇的這些精神楷模。”
“任中領。”
年老的將軍換上了一套官話,讓任在永為之一震。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失敗了嗎?是因為無能?還是說,他們沒有像你這樣的熱忱和對合理規則的敬畏?都不是,他們會輸掉自己的一切、理想和名聲全部被人踩在泥漿裡成為曆史的汙點,全是因為他們沒有保持必要的殘忍。”安忠煥中將失望地搖了搖頭,把紅酒酒瓶的塞子按了回去,“我從他們的故事中得到的唯一教訓,就是我們不能輸。哪怕變成自己最痛恨的那種人,隻要我們贏了,總會有機會改正……哪怕跪在公民麵前讓他們來給我們定罪都無所謂。在永,我已經受夠這一切了,南北兩側的同胞彼此敵視,又同時在這冰冷的世界中充當工具上的零件,他們的人生都是為了空洞的概念而存在,什麼領袖,什麼企業……哼,到頭來不過是被自己效忠的東西給拋棄,活得毫無意義。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一切能施加影響的超級大國都被卷入世界大戰……不趁著這個機會實現我的心願,我們迎來的就是新一輪奴役。”
任在永從椅子上站起來,嚴肅地凝視著自己的恩師。
“您知道我會選擇什麼。”
“但你沒法給我定罪。”
“確實,我沒有辦法證明您和您的手下每一次都恰巧地在關鍵時刻瞞報和故意攔截報警信息,僅憑【玩笑話】是不能當證據的。但隻要我願意查下去,這件事總會有個結果。”
“那你應該先考慮一下偽造大統領權限代行的批示文件和私自侵吞贓款會讓你在監獄裡蹲上多少年。”
任在永大驚失色,他猛然間意識到了手頭拮據的安忠煥中將為什麼能輕鬆地撥付給他那麼多錢——安忠煥將軍窮得隻能吃泡麵,他用來資助任在永的錢(而任在永又把這筆錢借給了麥克尼爾去治病)當然是從兵變集團那裡拿來的。然而,他已經沒有機會了,隨著脖頸後方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任在永眼前一黑,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
“對不起。”
安忠煥中將向著倒地的任在永默默地鞠躬,而後才把目光投向了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任在永身後的另一位神秘來客。
“安將軍,我們該怎麼處置任中領?”
“在永是個好孩子,就是不怎麼懂規矩……不,他自以為懂,其實他根本不懂。”安忠煥中將翻來覆去地重複念著同一句話,“他沒機會公布這些證據的。把我們準備好的材料送給金代行,在金代行看到證據之前,先把任中領關進收容設施。”
“是。”
“上次讓你去刺殺合參議長的時候,你把事情辦砸了。雖然從結果而言並不算糟糕,但你終究還是讓我很失望。”安忠煥中將走到門口,拎起了任在永手中的公文包,“彆讓任何知情者逃離,如果他們把證據公布,不管我會落得什麼下場,金代行一定會麵臨危機,到時候聯邦化談判也沒法進行,你一輩子都沒機會堂堂正正地回到自己的故鄉。”
“……明白。”雖顯瘦長但不失威嚴的軍官謹慎地回應著,“那……那幾個外國難民怎麼辦?”
“全都宰了。”安忠煥中將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做得隱蔽一點,畢竟其中有兩個人上過電視節目。你可彆讓我再失望了,柳成禹。要是你這次做得足夠好,我會想辦法保你成為第一個來自北方同胞中的將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