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DEP1:貪狼(8)
【然而,GDI並不是美國主導的新秩序。就該術語而言,其含義已被歐洲人劫持。進步派認為它應該是多元文化、環保主義、監管和福利;保守派通常將它等同於基督教、學校祈禱、傳統、家庭價值觀和社區標準。然而,這些價值觀都不是美國獨有的。事實上,它們以一種或另一種形式具有明顯的歐洲起源,與我們美國的本土意義直接對立。】——《定義新秩序》,2011年。
……
縱使不同平行世界的曆史存在著或多或少的差異,仍有些重要的交通工具以同樣的形式被發明出來。倘若車輛和飛機也變得和羅根印象中的模樣截然不同,也許他要花上更多的時間來適應新的現狀。而現在,隻要他說服自己忽略掉那些奇怪的美術設計和雖然看上去粗糙但至少還能用的機械結構,這個處處體現著異樣的世界在他眼中就會變得更真實一些——話說回來,有時候人類的曆史本就沒有太多的邏輯可言。
逐漸獲得了南庭軍信任的羅根最近總算有了離開自己的居住地、到其他地區旅遊的機會。這不是福利,而是出發前最後的放鬆,他很清楚這一點。既然現在沒機會去造訪南庭軍的軍事基地,他便委托看守他的士兵一同前去附近的城市內遊覽,說是要體會一下和布裡塔尼亞帝國完全不同的風土人情。
這一次,他不是以被追殺的叛逃人員的身份,而是以暫且被南庭都護府接納的【義士】的身份前往承天府觀光。這裡是整個南庭都護府的心臟,也是大洋洲最繁華的城市,不僅南庭都護府各大行政機構設立在此處,擔憂自己在他處的生意隨時被布裡塔尼亞帝國的二次入侵打斷的商人多半也將商業機構的總部搬遷到了承天府。隻要承天府不拉響防空警報,市民們便可以繼續過著和平的日常生活、將布裡塔尼亞帝國的威脅暫且拋之腦後。
“羅先生,王知事吩咐過,您最好彆去人多的地方。”穿著便服的馬士釗見羅根想去鬨市區閒逛,連忙製止了看上去要把承天府逛個遍的布裡塔尼亞人,“……布國的殺手正愁沒機會呢。”
“你們的錦衣衛不是很厲害嗎?”聽對方這麼一說,羅根也信了八成。雖說南庭錦衣衛發誓要將一切威脅擋在國境線之外,要是他們的水平有他們宣傳當中的一半好,羅根也不至於剛來承天府就見到一群明顯是來消滅他的殺手——那夥人一看就不像是普通匪徒。“能讓布裡塔尼亞的殺手追到這裡,他們平時的精力隻怕都用在文書上了。”
“他們……確實是儘力了,也許。”年輕的南庭軍士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總之,千萬要當心。上次布國派來的殺手用雨傘害死了我們幾個兄弟。”
其實羅根也並非完全憑著個人興趣去遊覽承天府各處,他有心要看看南庭都護府平民的真實生活狀況,來判斷南庭軍的實際備戰情況。經不住羅根軟磨硬泡的士兵們最終還是同意了,他們一臉鬱悶地帶著羅根來到商業區,這裡有數家互相競爭的大型商場,它們占據了連成一片的十幾棟大型建築,成了逢年過節便人滿為患的繁華地段。
既然已經來到了商業區,總不能空手而歸。要不是王翼陽料到羅根四處遊覽時少不了要花錢,這筆錢恐怕就得進城的士兵們自己出了。然而,從他們手中拿到紙幣的羅根馬上就愣住了,因為士兵們居然給他提供了多種不同的紙幣,樣式五花八門,足以開個小型錢幣博物館了。
興致勃勃地帶著這些紙幣去做調查的羅根很快就發現了蹊蹺之處。他先前也走訪過集市,無論是集市上還是商場裡,物價都顯得偏高,高到了讓他手中五顏六色的彩色紙幣買不了多少商品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程度。身為南庭軍高級將領王雙之子的王翼陽大抵是不會缺經費的,而跟隨羅根的士兵們每當看到價目表時都會情不自禁地搖頭歎息。
“沒辦法的事。南洋券現在貶值得厲害,中聯券又限製兌換……”說到南庭都護府的經濟現狀,無牽無掛的馬士釗也覺得頭疼。這名平日吃住都在軍營中的士兵對羅根坦言,自南庭都護府輸掉南洋戰爭後,厲兵秣馬要向布裡塔尼亞帝國複仇(或至少要擋住帝國隨時可能發動的下一次入侵)的南庭都護府為籌集軍費而大舉開征新稅並提高原有稅額,帶來的惡劣影響是全方麵的。“幸好啊,各地有自己的貨幣,還能暫且維持一陣子。要是跟你們布國一樣隻有英鎊,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不是我們布裡塔尼亞,是他們的布裡塔尼亞。”羅根糾正道。
“對,我也同意。”
羅根當然也想去南庭都護府的其他大城市遊玩一番,遺憾的是他沒多少時間了。隻過了幾天,還沒來得及把承天府周圍全部造訪一遍的羅根就被王翼陽帶走了,他們的目的地是位於南庭都護府東北地區鳳寧府最北端的一個小城巴馬山鄉的港口和軍事基地。乘著軍用運輸機抵達那座小型機場的羅根剛下了飛機就驚呆了,他竟然在這座機場裡看到了大量穿著工作服的有著深色皮膚的土著人。
先前羅根在承天府也見到過一些穿著他所不適應的奇怪的東亞式服飾的白人和黑人以及土著,他隻當這些人都是不堪布裡塔尼亞帝國殘暴統治而逃來南庭都護府的難民,直到現在,他終於確定南庭都護府已經在這裡建立了一種穩定的秩序。如果不看膚色,僅憑這些人的打扮和口音,羅根幾乎難以想象他們會是生活在澳洲大陸的土著而非從東亞南下的移民。
“你又吃驚了,我知道。”見羅根臉上流露出了茫然,王翼陽隻是笑了笑,他一笑起來就讓羅根更有些難堪了,“這是新一代了,老一代寧願躲到樹林裡……但是新一代,知道布國的事情,知道布國是怎麼對待土著還有一切非布裡塔尼亞人的。所以我們計劃在這裡建造機場和新的港口的時候,他們立即就同意了,附近的五個主要部落還踴躍協助我們乾活。”
事實上,老一代土著還有多少躲到樹林裡的機會,還是個未知數。舉目四望,四周隻有南庭都護府新建的大量設施,這些對於鞏固北部邊疆而言至關重要的建築群已經占滿了這個向新幾內亞方向探去的小小半島,過不了多久就連那些不願合作的老一代土著也將失去容身之所。
但新一代土著卻似乎並不覺得那是多麼令人遺憾的事情,不如說他們才是熱衷於將自己和自己的祖輩世代居住的土地改造成更適應新時代的新模樣的主體。施工的工人是土著,服務人員是土著,工程師裡也有土著,機場和港口的警衛裡也還有一大半土著。在另一種更具體、更恐怖的威脅麵前,本地的土著們靈活地選擇了損失最小的生存策略——如果放棄些無關緊要的傳統就能生存下去,以後還有務實地尋求保存傳統的機會。
早些時候北上的段英雄等人就在港口附近的一處不起眼的小屋裡等待著他們,這些人打扮得和觀光客一樣,隻以野營的名義四處活動,又提前和周圍的警衛打好了招呼,即便有人起疑,大概也隻會覺得是承天府來的公子哥在娛樂。
王翼陽來到帳篷前,讓羅根先在外麵等候,他自己進了帳篷。暫時無事可做又不能隨便去訪問附近設施的羅根隻好把目光投向了在外麵充當掩護的那些士兵,這群士兵的工作就是讓他們的活動看上去更像是遊山玩水而不是躲在某個地方商量軍事機密。不用說,羅根並不覺得這種安排很靠譜,但當他一想到GDI曆史上那些更滑稽的泄密事件時,他頓時失去了笑話南庭軍的心情。
集結在這裡的士兵們不日將前往奧布群島,以鏟除布裡塔尼亞帝國在當地的勢力。從局外人的視角來看,現在動手似乎有些晚了,但這對於直到奧布群島發生火災才終於確認布裡塔尼亞帝國悍然入侵奧布群島的南庭都護府而言已經是現階段所能做出的最強而有力的反擊了。儘管羅根早就帶來了相關情報,南庭都護府卻在確認情報真假的過程中浪費了大量時間,這不能不說是南庭軍所有人的遺憾。
布裡塔尼亞帝國自然是不會承認罪行的。潘德拉貢方麵發表了一番無關痛癢的例行公事的外交聲明,指出發生在奧布群島的火災完全是本地土著引起,和布裡塔尼亞帝國無關。與此同時,布裡塔尼亞帝國要求南庭都護府方麵務必嚴格遵守條約、不得派遣人員登島確認情況。南庭都護府本就沒指望一起事故能夠解決問題,真正困擾著南庭軍的是解決問題的具體策略。既要把布裡塔尼亞趕出去又不能讓布裡塔尼亞找到開戰的借口,走鋼絲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羅根·謝菲爾德在帳篷外站了許久,也沒聽清帳篷裡的聲音,於是邁開腳步前去接近那些在玩鬨的士兵,想和他們先拉近關係。其中三名向著其他士兵發號施令、讓大家按規定好的流程偽裝的青年似乎是這些人的頭目,料想王翼陽的麵子應該還好用的羅根走上前去,和他們打招呼。
那三人裡夾在另兩人中間的一名士兵猛地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盯著他。那種眼神讓羅根很不舒服,他自打從第一次泰伯利亞戰爭起就經常看到類似的眼神,但與他起初的直覺完全相反的是,那不是屬於所謂信仰堅定的NOD兄弟會信徒的眼神。
他想起來了,沒錯,那是萬念俱灰之下隻為了複仇而加入NOD兄弟會的複仇者的眼神。即便是NOD的教條主義者也有可能在特殊情況下緩和對抗措施、同GDI合作,但複仇者們不同,支撐著他們活下去的僅僅是將敵人斬儘殺絕的執念。
“喂,客氣點,這是自己人。”三人當中看起來更年長些的圓臉士兵敲了敲同伴的腦袋,又馬上向羅根道歉,“我這兄弟就這樣,你彆怪他。”
“我明白。”羅根點了點頭,他從許多南庭軍士兵中聽說過布裡塔尼亞帝國在新西蘭的所作所為,從那場慘劇中幸存下來的人們沒有對著一切布裡塔尼亞人喊打喊殺就已經算得上寬宏大量了。“幾位兄弟,你們隻管放心……嘿,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說著,羅根從自己的包裹裡拿出些禮物,送給了這三名士兵。另兩名士兵接過了他的禮物,隻有起初就死死地盯著他的那名士兵依舊毫無反應。看對方不領情,羅根還想說些什麼,但立即就被王翼陽派來的士兵叫走了。
“諸位,這位是反布義士羅根,了解布國在天樞群島的開發活動。此次行動中,他將擔任向導和顧問。”還沒等羅根說話,居於首位的段英雄就先給羅根安上了一堆讓羅根本人都頭疼的稱號,“羅兄弟,你從天樞群島來,對那裡的了解比我們多。即便布國在你離開之後做了新的部署,這些行動也不會在短期內劇烈地改變當地的環境……有勞你給諸位再講解一遍。”
這對羅根而言沒什麼困難的,他在把文件交出去之前已經將上麵的內容牢記於心,除非奧布群島上有更多在文件裡毫無記錄的設施,否則他至少是不會在地理問題上犯錯的。
直到目前為止,布裡塔尼亞帝國往奧布群島派遣人員時仍然打著私人探險者之類的旗號。有時這些蹩腳的私人探險家們會直接死在從所羅門群島前往奧布群島的途中,布裡塔尼亞帝國也從未就此發表過任何評論。就這一層麵而言,當奧布群島發生激烈衝突時,布裡塔尼亞帝國是無法迅速支援的,除非布裡塔尼亞帝國決定公然撕毀條約或先找個借口指責南庭都護府違約在先。
“……另外,在奧布群島工作的【布裡塔尼亞人】,其實不是真正的布裡塔尼亞人。他們大多是編號區平民,因為犯了罪或是其他什麼莫須有的理由,被流放到這裡。”羅根吃力地操作著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的計算機,在屏幕上畫了個用來表示奧布群島人員構成的餅圖,“其中,就有不少人是來自第九——我是說,新——呃,來自長雲府的原南庭都護府居民。”
“既然如此,隻要我軍成功登島並說明來意,島上的勞工和土人就會立即響應我們的行動。”站在段英雄身旁的一名身材高大的土著人軍官高聲說道,以布裡塔尼亞帝國軍的傲慢和愚蠢程度,南庭軍拿下奧布群島簡直不費吹灰之力,“段隊,我們從天樞群島西側和西南方向兩路並進,定能在布國作出反應之前解決問題。”
“不太安全。我們的勝算,應該在我們自己身上,不是在彆人。這次要和朝廷借道已經很麻煩了,更不用說……”段英雄皺了皺眉頭,受命主持行動的他也很為難。一方麵,他們能動用的兵力十分有限,一旦布裡塔尼亞帝國確認他們的身份,後果將不堪設想,因此在行動過程中儘可能減少外部因素影響是十分必要的。另一方麵,不借助當地人的支持,又很難迅速拿下奧布群島,尤其是在布裡塔尼亞帝國剛結束一次大規模鎮壓的情況下,但直接把消息公布給當地人就和行動失敗沒什麼區彆了:帝國軍很可能以此為借口向南庭都護府開戰。“老山,你和還能聯絡上的部落多接觸,要保證他們會協助我們。”
趁著軍官們繼續研究計劃的機會,羅根湊近段英雄,說自己有必要了解行動的細節,這樣才能更好地提出建議。段英雄猶豫了片刻,隨即拿出了一份簡化版,讓羅根到帳篷的角落裡去自行分析。
參加行動的士兵們將從南庭都護府出發,先北上前往聯邦控製的新幾內亞,然後再伺機東進奧布群島。行動本身建立在聯邦願意協助南庭都護府的前提下,這需要支持南庭都護府的大宦官和地方文武官員的配合,但牽扯到此事中的人越多,泄密的概率就越大。此外,即便不考慮經手情報的人員倒賣情報以中飽私囊的可能性,聯邦的態度一旦發生轉變,後果就可想而知了。
“段上尉,我有個想法。”羅根認真地看了幾分鐘,還是決定向段英雄說明自己的觀點,“就像你們在密切關注布裡塔尼亞對所羅門群島的每一次運輸一樣,布裡塔尼亞也同樣在監視你們的行動。王將軍先前和我說過,聯邦的腐敗情況相當嚴重……如果你們打算把進攻重點放在西側,很可能會遭到有組織的反擊。”
“剛才是你說布國的防守相當空虛,怎麼現在又改口了?”段英雄不悅地瞥了羅根一眼,他不明白羅根對同一個問題的描述怎麼會在短時間內出現反轉,“光是管住被流放到島上的勞工還有未被消滅的部落,就已經耗儘了他們的全部精力。”
“這個……我說的情況是上個月的,但他們肯定會有所防備。”羅根一時語塞,他隻是憑著直覺認為布裡塔尼亞在接連遭受他本人叛逃和奧布群島勞工叛亂兩次事故後必然會有所防備,然而他無法在缺乏相關情報的情況下準確地指出問題所在。“輸送勞工是以私人探險的名義進行的,那麼……對,他們秘密輸送士兵的時候可不會告訴你們【這艘船裡裝著士兵】。假如,我是說假如,你們發現帝國要往所羅門群島運送大量奴隸和勞工並認為這類行為十分正常,從而忽視了他們事實上在運送士兵的真相……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
但羅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帳篷裡的其他軍官們還在爭論,話題換了一個又一個,距離達成一致意見還遠著呢。爭執的焦點仍然是敵人的實際規模和應當采取的正確策略,此外也不乏對帝國乾脆不顧一切地無視規矩的擔憂。
段英雄的副手山大富是個土著人,這名自認為比其他人都更加了解南太平洋諸島土著狀況的軍官仍然主張借助土著的力量以最小的代價驅逐布裡塔尼亞並將帝國的行為公之於眾。對於泄密一事,他則不以為然地說,泄密可以反過來成為用假情報迷惑帝國軍的絕佳機會。
“……羅先生說得對,我們要做好兩手準備。”段英雄考慮了一陣子,決心轉變重點,“在聯邦的部署要做,但不是主要部分,到那邊的人隻負責接應就好。要把工作做得到位,要讓敵人以為我們故意釋放出去的情報都是真的,要他們相信我們確實要從西側進攻。”說到這裡,他喚來自己的副手,要對方去準備些合適的船隻,“這樣一來,最危險的路線就是最安全的路線。我們從西南方向出發,完成行動後向西撤退。”
山大富還想說些什麼,帳篷裡的其他軍官連忙鼓掌讚同段英雄的英明決定。見同僚們沒有反對,自己在總的策略上並無更多新意的山大富也服從了安排。成功地對計劃完成了又一次修訂的段英雄還需要把變動——無論真假——通知其他相關人士,他決定在開始進行更頻繁的聯絡之前先在帳篷裡休息片刻,並讓羅根和王翼陽也留下。
“羅根,大家都理解你的擔憂。”王翼陽見羅根悶悶不樂,以為是要跟著他們一起登島的羅根還在為生命安全而憂慮,連忙表示自己很理解對方的心思,“你隻管放心,我等將和你共進退。在我們這裡,就算是住在部落裡的土人都知道,不做好抵抗的準備,屆時他們的下場就和布國治下的那些人一樣……布國插足南洋不過十載,其害勝過南庭百年,縱使是蠻夷也曉得當助南庭而非布國。”
“不是這個。我從布裡塔尼亞叛逃的時候,早就置生死於度外了。”羅根搖了搖頭,他剛剛才發現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考慮計劃的時候都忽略了另一個隱患,“你們覺得,布裡塔尼亞有信譽可言嗎?對自己的平民尚且如此殘忍的一群人,若執意想發動下一場戰爭,理由對他們而言並不是必要的。”
“那就讓他們來吧。”打盹了幾分鐘的段英雄從移動床上跳起來,眼中充滿了鬥誌,“無道之國,其勢不長。昔日關東群雄伐無道、誅暴秦,今日之布國待布人與秦無二,待南美如草芥……其興也勃,其亡也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