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羅根搖了搖頭,感歎了半句,什麼都沒說。
——這確實是賭博。宋以寧會去什麼地方訪問,麥克尼爾無從得知;南庭都護府的世子會不會聽他的話,他同樣無從知曉。然而,有另一件事是麥克尼爾相當確定的,那就是在布裡塔尼亞間諜潛入南庭都護府的傳言已鬨得滿城風雨的當下,連原本世代平安無事地居住在南庭都護府的白人(他們的祖先是當年從北方南下的俄羅斯族或EU戰敗撤離時留下的尼德蘭族等)和黑人(俗稱昆侖族)平民都因此受到重重審查,本就隻能勉強扮演好南庭都護府平民角色、努力不讓惡臭的奴才氣息溢出的布裡塔尼亞間諜免不了要選擇藏身在安全的地方例如安置流亡者的村鎮或居民成分本就以白人和黑人居多的地方而不是繼續冒險深入。
他在賭那些布裡塔尼亞間諜沒法在信奉帝國的宣傳和保持理智之間做平衡。既然他們深信自己哪怕和非布裡塔尼亞人呼吸同一個房間裡的空氣都是恥辱、連做手術時輸進非布裡塔尼亞人的血亦生不如死,那麼即便是不介意以最壞的惡意去揣測布裡塔尼亞帝國的底線的麥克尼爾也無法高估這些人在處理緊急事務時的隨機應變能力。
……就和某些堅決見不得自己指揮的部隊裡有任何來自黃區的軍人的敗類一樣。
迎麵走來一個老農,那人見了麥克尼爾,布滿皺紋的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了一層嫌惡。麥克尼爾並不介意,他上前禮貌地問候了老人,又說自己的車子在附近拋錨了、需要修車。老人搖了搖頭,隨手向著北側指了指,嘴裡說了幾句麥克尼爾幾乎沒分辨清的方言,就自行離開了。
“我有點理解尤裡·納爾莫諾夫的想法了,李林。”麥克尼爾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藥瓶,往手心裡倒了一粒藥片,“當你能很輕易地看到一個人的一切時,你真的會產生一種自己無所不能的幻覺。在人類的曆史中,但凡要做成什麼大事,最不可控也最關鍵的就是每個人的想法。”
“先前您還說這是詛咒呢,麥克尼爾將軍。”和段英雄不同,李林是真正超脫在這個平行世界之外的某種麥克尼爾尚無法準確命名的生命體。不像會隨著麥克尼爾的意誌隨時出現在眼前的那個華人青年,李林什麼時候會響應麥克尼爾的呼喚或是咒罵可能全看心情——如果這家夥也有心情的話。“既然如此,也許您會理解亞曆山大·莫瑟多一些。”
“不,我不想理解他。”麥克尼爾搖了搖頭,他吃了一片止痛藥,感覺好多了。還好,這種劇痛應該不是什麼【靈魂】層麵的完全無法阻止的負麵影響。“我應該謝謝你,你讓我明白了那些手握超自然力量的家夥為什麼會逐漸走向瘋癲……據說尤裡·納爾莫諾夫年輕的時候,哪怕以我們的標準來看,仍然是一個有理想、心懷正義的優秀軍人……雖說是給NKVD工作的。”
“所以,您愛上這種感覺了?”李林的笑聲裡滿是揶揄,那隨著麥克尼爾的身影飄在他頭頂的粘稠的黑色身影在地麵上沒有留下任何影子,“早知如此,也許我以前對待您太苛刻了。”
“沒什麼,保持以前的樣子就好。我的問題,我們的世界的問題,不是靠什麼超自然力量能解決的,那隻會帶來災難。”麥克尼爾意有所指地話鋒一轉,“在這個平行世界也一樣。如果布裡塔尼亞帝國以為靠著他們掌握的這種超自然力量就能一勞永逸地消除一切障礙、創造什麼永遠幸福快樂的烏托邦,他們隻會和尤裡·納爾莫諾夫落得同一個下場。”
……但凱恩卻逃過了審判,並將永遠以毀譽參半的救世主的形象為後人所知,麥克尼爾想著。這正是他根本無法容忍的,也是他拚儘全力、一路走來犧牲了這麼多也要去改變的。
至少現在,他逐漸平衡了自己所掌握的這種超自然力量的負麵影響和正麵效應。隻要他把在這附近遇到的每一個人的記憶都搜索一番,哪怕多花上一些時間,他遲早能夠找到其中的不協調之處,從而粉碎布裡塔尼亞間諜的陰謀。這倒不是因為他多關心宋以寧,也不是因為他不想讓連續見證兩位世子喪命的王雙傷心,而是因為他需要這個機會鞏固自己在南庭都護府的地位,況且布裡塔尼亞帝國的暗殺計劃一旦成功將給戰局帶來新的變數。
可以確定的是,他又賭對了:乾大事而惜身的布裡塔尼亞間諜們是根本不可能以生命為代價去冒險潛入更靠近宋以寧的地方執行刺殺任務的(那些人大概還等著回國升官發財呢),而且發生在奧布群島和新幾內亞的事已經證明這些人很擅長利用另一種超自然力量來讓對手自相殘殺從而逃過敵人的追擊和報複。即便有幸存者或知情人憑著蛛絲馬跡推斷出情況不對勁,這些人在真正見識到超自然力量之前也沒法用自己的結論說服其他人。事實上,麥克尼爾也是在莫名其妙地獲得這種可以窺視他人記憶的超自然力量後才愈發相信帝國軍憑此作戰的。
從讀取到的記憶裡,麥克尼爾發現部分本地村民最近都在夜間被幾個神秘人拜訪了,在那之後他們便身不由己地去做了對方委托的工作——並不是什麼危險的事,隻是來回將某些東西搬運到某個地點而已。
“有意思,不僅要利用本地人,而且還要分開利用,免得南庭軍從單一目標上找到突破口。”捂著右眼躺在農田裡打滾的麥克尼爾內心卻狂喜不止,他知道,換成其他人來調查,哪怕是讓埃貢·舒勒和島田真司前來,也不見得能這麼快地發現蛛絲馬跡,“……但那到底是什麼力量?”
不能再猶豫了。既然這些人在襲擊的準備過程中要彆人代勞,估計最後發起襲擊時也不會親自動手。決定趕在敵人的陰謀得逞之前將他們全部消滅的麥克尼爾不斷地回憶著自己從本地村民和實際上偽裝成村民的南庭警察的記憶中了解到的那些地點,其中有些可能隻是敵人暫時寄存資源的據點,會成為和襲擊有關的直接攻擊點的可能隻有一兩個。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宋以寧很可能會在不久之後抵達附近,倘若在那之前無法找出和襲擊者有關的蛛絲馬跡,後果不堪設想。
對了,他身邊還有另一個重要顧問,雖說已是死人了。
“段英雄,你幫我想一想潛入的布裡塔尼亞間諜最有可能選什麼地方發起襲擊。”麥克尼爾已經做好了被段英雄又訓斥一番的準備,“可能的地點有多個,我沒時間去逐一搜查,而且動作過大會被你們的人發現,到時候要是他們把我當成間諜,那就不好玩了。”
“我又沒抓過布國間諜,你怎麼問我?”段英雄一頭霧水,他聽麥克尼爾說今天是端午節,不由得悲從中來,一轉又數落起了麥克尼爾當時僅為自保就對他痛下殺手的行為,“……唉,師父他老人家,一定還在傷心啊。他若因此短命了,少的壽命就算在你頭上。”
“好好好,算在我頭上。”麥克尼爾不假思索地應下了對方的怒罵,“你再這麼浪費時間,你家世子的小命就很可能不保了。看看那些人的手段,我不認為你們能憑現有的準備防住。”
被麥克尼爾臨時拉來考慮行動方案的段英雄思考了一段時間,最後認為布裡塔尼亞間諜很可能會挑一個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能以意外掩飾過去的辦法,而且在場目擊者一定要多。
“比如說,殿下賽龍舟的時候一不小心落水淹死了。這是很常見的死法,古今有不少天子是死於失足落水的。”他舉了個例子來說明情況的複雜性,“可以是在龍舟上做手腳,也可以是用那種妖術乾擾村民……我能想到的就這些,你自己看著辦。”
“其中一個地點確實離放置龍舟的地方很近。”段英雄的話給了麥克尼爾很大的啟發,“此外……宋以寧對自己被保護起來一事,非常不滿。如果他在最近一個星期裡沒有改變心意,那麼他是不會放過拋頭露麵的機會的,更不會拒絕在節日與民同樂。”
“喂,我隻是隨便一說。”段英雄見麥克尼爾當真要前去附近放置龍舟的地點檢查,頓時慌了神,“……慎重,慎重啊。這關係到世子殿下和我們南庭都護府的未來啊。”
“你應該對我有信心的,段上尉。”麥克尼爾嘿嘿一笑,不再理睬段英雄,“你想,他們既要保全自己,又要避免自己使用的手段為外界察覺、繼而導致布裡塔尼亞帝國最大的秘密武器暴露,那麼就隻好從最不起眼的地方下手了。放心,等我在你們這裡站穩了,我一定給你專門立一座墓碑。以後每到你的忌日,我會按你們的傳統帶著酒肉來祭祀你,再給你燒點紙。”
“……老子的骨灰還在你家裡放著呢。”
“……那……以後再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