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DEP4:戰壕(18)
【說真的,我不會責怪那些叛逆的17歲時髦小朋友稱我為老古董。我理解這一點。也許當他們長大一點後,他們會意識到生活中還有比如此正直地活得“像自己”更重要的事情。】——鮑裡斯·葉戈羅夫,1977年。
……
發生在地月圈之外的鬨劇所造成的影響還需要更長時間才能蔓延到地球本土並最終打擾某些人的美夢,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地球上的一切事務仍將按照原樣平穩地運行下去——也許在那一天之後也不會有什麼改變。曾經因地球聯邦不斷喪失外太空領土而逐漸對地球本土居民們的日常生活構成實際影響的這場戰爭在地球聯邦軍取得了階段性勝利後很快又成為了市民們茶餘飯後可有可無的談資,如果不是由於地球聯邦的軍事化措施有增無減,或許它當真會從公眾視野中銷聲匿跡、成為一個不值一提的【都市傳說】。
不過,那些都與借著為月球重建工作尋找可靠的夥伴為名在地球各地走訪、秘密進行著自己的調查工作的老格蘭傑和吉爾斯無關。在得到了埃瑟林的全力支持後,兩人將調查重點放在了那些業務範圍相對廣泛的太空建築公司上,希望能夠找到這些在A.G.元年前後的地球聯邦重建工作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且實力至今仍不可小覷的巨型企業圖謀不軌的證據。
這種先入為主的惡意猜想有時會讓吉爾斯感到不安。專注於對付敵人或許才是正常人該考慮的事,在戰爭結束之前將矛頭對準地球聯邦並不合適,那很可能導致地球聯邦錯失一鼓作氣地戰勝敵人的良機從而使得這場發生在地月圈和火星圈之間的戰爭以十年為單位延續下去。但是,當因自己於20世紀90年代所蒙受的恥辱而止步於爵士的吉爾斯想到那些自始至終與自己虛與委蛇的日本人、想到同樣隻管說漂亮話的聯邦政客時,他的心腸又變得剛硬起來。
隻顧著用漂亮的體麵手段解決問題,最終有可能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一旦吉爾斯暫時擺平了心理障礙,沒有什麼能阻止他成功地獲取商人們的信任。以確認相應企業是否有資格涉足月球圈重建工作為由,老格蘭傑在吉爾斯的幫助下通過合法和非法手段找來了許多年代久遠的工程資料。這些普遍距今有百年以上曆史的工程資料記錄了工程師們打造外太空殖民衛星、月麵城市或月球地下都市時所考慮的每一個細節,老格蘭傑從中足以窺見地球聯邦仍稱讚著開拓進取的精神時向整個世界所展示出的與眾不同的氣度。哪怕那時布魯西亞當局的影響力同今日不可同日而語,來自不同政治和經濟實體的人們仍然在為了人類文明的複興而共同努力、暢想著恢複A.G.前太空時代的輝煌。
“不過,就算你從施工記錄裡找到了能夠證明他們在動工時有意不按照要求施工的線索,隻要它不是過於直白的那一種,就結果上而言它什麼都證明不了。”吉爾斯讚賞老格蘭傑願意刨根問底的嚴謹態度,至少他不願花費更多時間去整理過去的舊文件和各種記錄資料,這項工作理所應當地要由為美國空軍規劃新的能源配置方案時不惜參考了七十年來諸多奇思妙想的老格蘭傑來負責。看在兩人相處得還算愉快的份上,吉爾斯覺得自己有必要說服每當回到下榻處就開始分析資料的老格蘭傑停止無意義的自我感動行為。“這工程中可能導致最終的結果與實際要求相差甚大的要素實在太多,我們又要怎麼斷定……原因確實是當事人勾結維甘?”
“我以為我們之前已經達成共識了,吉爾斯爵士。”老格蘭傑疲憊不堪地從屏幕前抬起頭,他的雙眼被厚厚一層黑眼圈所包圍,“埃瑟林大元帥也說過,現在大家最不需要的就是什麼真相。”
“沒錯,我也不在乎,可……這種軟弱無力的指控是刺不死人的,哪怕看起來無比真實。”吉爾斯無奈地對打定主意要把這些同地球聯邦高層以及對於建立地球聯邦有功的權貴家族關係匪淺的太空建築公司定義為叛國集團的老格蘭傑說,地球聯邦的公眾們早就適應了布魯西亞當局或聯邦各個自治實體的不負責任行為,而且政客們平時也經常指責對方為叛徒,“若非維甘人本質上是火星移民的後裔這事沒法公開,聯邦的每一名國會議員很快就會被至少三名同僚賜予維甘人身份。”
老格蘭傑伸手按著身旁吉爾斯的腦袋,叫對方不要再吵了。見老格蘭傑仍然不為所動,吉爾斯隻得放棄了原先的念頭,轉而打算先出門去見另一個合作夥伴。他可以放心地把老格蘭傑留在這裡,隻要埃瑟林特地挑選出來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仆人】們依舊值得信任,吉爾斯也沒必要對盟軍領袖的直覺說三道四。
穿上西服,再戴好一頂看上去有些老套的禮帽,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古代人的吉爾斯就這麼出門了。站在喧囂熱鬨的城市中,很快迷了路的吉爾斯幾乎認不出這座城市同他記憶中模樣的共同點,也許是因為名為華沙的城市早已在太空殖民地國家戰爭期間灰飛煙滅、永遠地成了曆史的回憶罷。如今,同地球上的絕大多數在A.G.元年前後興起的新城市彆無二致的華沙正迎接著又一個閒適的午後,而那些試圖以自己的方式參與到時代的洪流之中或抗拒變化的人們也已經躍躍欲試。
這座城市對吉爾斯來說沒什麼特殊的,他和老格蘭傑選擇這裡作為近期調查目標除了因為有合作夥伴要在這裡和他們見麵之外,還由於一處用於安置休眠人員的大型冷凍睡眠設施就位於附近。這些名義上全部處於地球聯邦嚴密控製之下的設施不允許無關人員隨意探訪,而吉爾斯又不願麻煩已經成為許多人眼中釘的埃瑟林,他所能想到的辦法便是旁敲側擊、由自己和老格蘭傑尋找新的突破口。
……必須得趕在那個莽撞的麥克尼爾之前當一次英雄。
吉爾斯選中的見麵地點是一處茶館。這間茶館建立在一座大教堂的廢墟之上,最近十幾年來因一些本地名流經常出沒於此而被視為上流社會的社交場所之一。話雖如此,稍微彆有用心之人在意識到了這座茶館的偏僻以及雖然分布稀疏但幾乎都部署在關鍵位置的安保人員之後,都會憑著自己的直覺猜測這是一些人為見不得人的勾當尋找的足夠僻靜的掩護地點。暫且沒有心思關心其他人興趣的吉爾斯打定主意不卷入任何麻煩之中,他隻想借這裡談些私事,談完就走。
雖然吉爾斯事先已經和茶館名義上的經營者約定好了時間和相關事項,那些穿著舒適又不失體麵的製服迎接他的服務人員還是為這位偶爾會被尊稱為吉爾斯爵士的經濟學教授不需要任何額外服務而感到驚訝。見多了大風大浪的他們隨即將吉爾斯送往地下,那裡有許多足夠安全的寬敞房間供吉爾斯使用。
“我來晚了……我的朋友執意繼續分析那些資料,他說什麼都不願意放棄。”提著一個公文包的吉爾斯在侍者的帶領下來到茶館負責人精心為他準備的房間內,他為這些心靈手巧的裝修專家能夠在陰暗的地下打造出一個宛如處於黑森林中的狩獵小屋內景而發自內心地感歎起來。上次他見到不依賴精神上的幻覺或是李林那種他無法形容的強大力量而構建出的如此逼真的真實景觀,還要追溯到長間晉三對他的【款待】。“好久不見了,彼得羅夫斯基先生。”
“好久不見,普萊斯教授。”如今正在愛麗舍7殖民衛星擔任市長的斯坦尼斯瓦夫·彼得羅夫斯基連忙起身迎接吉爾斯,熱情地和到訪期間給他留下了良好印象的經濟學專家握手。“……你和埃瑟林眾議員,對我來說幾乎就是幸運的化身啊。”
“是嗎?”吉爾斯隻知道彼得羅夫斯基在愛麗舍7殖民衛星的危機結束後因當時以身作則堅守家園而得到了居民們的一致擁護並在不久之後的市政機構緊急改組過程中正式當選市長——雖然仍然有些實在無趣的家夥堅持認為這場在聯邦軍管控之下進行的選舉缺乏公正性。“你能成為市長是依靠自己的努力和決心,不是因為我或者埃瑟林眾議員路過那裡,再說我們也沒做什麼——”
吉爾斯想儘量表現得謙虛些,可惜彼得羅夫斯基好像執意把他和埃瑟林當成了自己的福星。想到了真正導致彼得羅夫斯基滯留愛麗舍7殖民衛星的罪魁禍首後,吉爾斯明智地停止了不必要的爭辯並滿懷笑容地接受了彼得羅夫斯基的稱讚。他對期待之情溢於言表的殖民衛星市長說,受到殖民衛星外層殘骸重創的月球圈都市群如今百廢待興,重建工作全麵啟動無疑能夠將肩負L1殖民衛星群重要太空港地位的愛麗舍7殖民衛星推向新的滈峯。
“……大概就是這樣。愛麗舍7殖民衛星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而我當然願意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一直綻放光彩。”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後,在日本擔任駐日盟軍總司令期間沒少和日本當地的各路名流周旋的吉爾斯循循善誘地說,自己雖然有意讓愛麗舍7走上一條輝煌之路,奈何當初愛麗舍7殖民衛星遇襲前夕的種種【事故】證明這座殖民衛星內的行政機關和商業機構還存在許多缺陷,而如今的月球圈恐怕承受不起公眾下一輪的失望衝擊。“再說,這也關係到艾納斯家族的名譽嘛……”
“是那個艾納斯家族嗎?”
“當然。”
“世人都說艾納斯家族會為了自身的地位而保存實力……聽你這麼說,他們是願意全力以赴投入月球圈重建工作了。”彼得羅夫斯基市長大吃一驚,他悄聲對大方的吉爾斯說,自己還以為艾納斯家族會和以往一樣采取保存實力的策略,“……第一艦隊幾個月之前剛遭受滅頂之災打擊,我不相信艾納斯將軍會這麼輕易地……這畢竟是他們的家族幾個世紀以來的根基。”
“時代是會改變的,朋友。”
【小屋】另一側的縫隙中泄露進來的燈光和煦地照在兩人身上,那熟悉的溫熱感覺有時會令吉爾斯懷疑自己確實身處密林之中而非地下。在草木氣息的包圍之下,曾經在愛麗舍7殖民衛星共事過一段時間的兩人熱烈地討論起了月球圈的重建工作和愛麗舍7麵前的機遇。幾經交涉,判斷時機已經成熟的吉爾斯略微收斂了笑容,稍顯嚴肅地說,他希望有備而來的彼得羅夫斯基能夠解答自己的一個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