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171_折腰_在線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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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後十分驚訝,雙雙下跪,自責不孝,懇求祖母收回成命。

徐夫人說,她想回去,並不是因為他們哪裡做的不夠好,而是欣慰他們一切都好,她可以放心了。

魏劭依舊磕頭苦苦挽留,小喬望著徐夫人含著慈祥微笑的麵容,漸漸卻若有所思。

那個叫無終的小邊城,是她和魏劭祖父的成婚之地,也是她送魏劭祖父離去的地方。

除了丈夫,那裡還有她的兒子、女兒、孫輩的回憶。

她半生的往事,或者某個至今未了的心願,都與它息息相關,無法割舍。

如今她將近七十高齡了,忽然做出這樣的一個決定,小喬或許依然很難能夠完全明白她的感情,但她會尊重她的選擇。

她向徐夫人叩頭,說,孫媳婦明白了,等送祖母回鄉頤養天年,日後每年她都會帶一雙兒女去探望祖母,盼祖母安康長壽,如此,也是他們做小輩人的福分。

徐夫人對皇帝笑道:“劭兒,祖母一直覺得你沒你媳婦靈慧,至今依然如此。她能理解我,你便莫再阻攔。”

魏劭雖極不情願,但徐夫人心意已決,終於還是勉強答應了下來。

這一年的九月,盛夏酷暑過去,金秋到來的時候,帝後一同出洛陽,親送徐夫人北歸。

動身的前一晚,小喬帶著腓腓和肱兒在嘉德宮陪伴徐夫人。

夜深,姐弟兩人睡去了,小喬送徐夫人上榻後,跪在她的膝前,久久不願起身。

徐夫人凝視了她片刻,忽道:“蠻蠻,祖母明日便回去了。我知你從前大約一直也想知道,當初祖母為何要做主讓劭兒娶你喬家女兒,魏喬兩家結為姻親。”“若非祖母當初的玉成,我如何能夠得以嫁我夫君和他結為夫妻?祖母心胸寬廣,慈濟在懷,更是我的福分。”

徐夫人笑了,歎了口氣:“你這麼聰明,無須我多說,想必也知我所想。劭兒從前一心複仇,聽不進勸,我總擔憂他會被心魔所困,執念不解,這於他的一生,未必是件幸事。他心中的最深執念,無不來源於少年時的殤父之痛。是以當初得知你喬家傳信欲以婚姻求好化解兩家的怨隙,我又聽聞喬女淑質美名,再想到當年舊事.

…”

她停住了。

小喬從她膝上直起身子,仰臉望著她。

徐夫人仿佛陷入了往事的回憶,半晌,歎息一聲:“蠻蠻,你的祖父去世之前,曾給我來過一封書信,懺悔他當年所為,以甘願墮萬劫地獄之咒,乞他死後魏家能放過喬家。祖母亦恨你祖父背信棄義,令祖母痛失了兒孫。隻是生逢亂世,何為公平?何為正義?王侯將相,哪個手上沒有人命?哪個又不曾令他人妻子失去丈夫,兒子失去父親?人生而在世,須知本就不儘然公平。人死更不能複生,即便滅了你喬家闔族,已經造成的傷痛,又豈能因此而減去半分?然,倘若能借這機會化解仇恨,令劭兒擺脫心魔,化解執念,餘生不再在哀悼中渡過,我又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她仿佛觸動了感傷,眼角隱隱有淚光閃爍。

小喬握住了她的手,將自己一側臉龐,慢慢貼在了她溫暖的手背上。@徐夫人低頭,憐愛地摸了摸她的秀發。

“蠻蠻,祖母並沒你想的那麼好。祖母當初便是存了這樣的私心,做主讓你嫁了過來。祖母那時候想,倘若喬女能以聰慧化去我孫兒戾氣,結成良緣,我心願自然達成。倘若不能,也隻是犧牲喬家的一個女兒罷了。方才你說感激祖母,實在是祖母要感激你才對,因你的到來,我魏家才有今日之盛,我才能活著見到了我的重孫輩。明日我便北歸了,往後祖母便將劭兒全交托給你了,祖母很是放心。”

徐夫人的獨目裡,閃著欣慰的笑意。

“祖母!蠻蠻舍不得和你分開!”小喬哽咽了,情不自禁撲到了徐夫人的懷裡。

@徐夫人笑著抱住了她,輕輕拍她後背哄她,仿佛她也還隻是一個孩子。

不遠之外,殿門一角,方才過來了的魏劭站在那裡,靜靜望著她被祖母抱住安慰的背影,悄然無聲。

次日早,帝後出洛陽,一路順利護送太皇太後至無終城,陪三日後,徐夫人催促,兩人終於不舍地辭彆而去。

魏劭對於祖母的這個決定,始終感到不解。出了無終城,他還頻頻回頭,抑鬱不樂。

小喬說,祖母的心裡,或許還有一個未了的牽掛。這裡離她的牽掛更近。

魏劭沉默了,終於點頭,說,他明白了。

帝後離開無終,先路過漁陽,在漁陽的潛龍舊宅裡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小喬奇怪地發現,一向不拜鬼神的魏劭竟然特意跑到城東的王母殿,不但在裡頭燒了香,還命漁陽令給王母再造金身,連她神像前的那幾尊使者都沒落下,跟著一道沾光。

末了,他還在其中一尊金甲大神的塑像前繞了好幾圈,盯著大神看了半晌,神色有點古怪。

出來後,兩人同坐車,她想起多年前他扒掉了壁畫牆的舊事,忍不住戲謔他:“當年扒牆,如今修殿,皇帝怎突然轉了性子?莫非神仙托夢,要你去謝罪?”

那個令魏劭至今半夜醒來依舊感到後怕,必須要立刻去摸皇後,感覺到她就就在自己邊上睡著才能心裡踏實的奇怪的夢,自然是打死也不能跟她說的。

被她取笑,魏劭起先訕訕的,再想到夢裡的荒唐,自己忍不住也哈哈大笑,摟她入懷,咬著她耳朵說,天機不可泄露。

這趟出宮,除了送徐夫人北歸,另一項重要內容,便是巡視河工。到了十月末,帝後白龍魚服,行至當年曾因黃河封凍而被阻過行程的烏巢渡。

烏巢渡已經沒了當年的盛況,因馳道改道另修,這裡往來旅人日漸零落,且上遊幾十裡外一處新渡有大船,來往方便,也更安全,此渡便漸漸落敗了下去,一天也就來回幾條而已。但當年二人曾入住過的那間客舍,卻依舊還立在渡口之畔,落滿塵土的那麵幌子在風裡飄飄搖搖,暑來寒往,日出日落,仿佛亙古起便一直在,滄海桑田,以後也依舊會在。

這日傍晚,黃河落日將山川曠野染成了一片金黃,客舍門外的那條黃泥路上,塵土飛揚。

白天,客舍裡的最後一個旅人也走了,一天裡再無人進門。

女主人側靠在破舊的櫃台邊打著瞌睡,忽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車轔轔之聲,知坐馬車的不會入住自己這裡,眯了眯眼,便又繼續瞌睡。

轔轔聲卻停在了門口。女主人睜開眼睛,看到門口進來了一雙像是夫妻的男女,男子三十左右,器宇軒昂,雙目炯炯,精光四溢,女子看起來卻小他許多,珠輝玉麗,異常美貌,雙雙入內,她依男子而立,二人宛若璧人,容光竟將這原本黯淡破舊的店堂也映照的明亮了起來。

附近數十裡外有驛舍,但凡需要過夜的達官貴人,無不入住驛舍,這等破敗渡口的舊客舍,也就尋常旅人路過,落腳過夜罷了,平日何曾會有如此客人登門入住?

女主人看的呆了一下,回過神來,忙上去招待,聽的他二人連同一同而來的隨行今夜要入住在此,局促不已,慌忙點頭,將他二人帶到一間最是乾淨的客房,再三地擦拭桌椅,殷勤招待,最後退出來時,忍不住又看向那貌美小婦人。

小喬見女主人頻頻看自己,便朝她微微一笑。

女主人呆了一呆,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啊了一聲:“老身想起來了!多年之前,夫人和郎君曾因渡口封凍,住過老身這裡!”

這小婦人實在太過美貌了,叫人過目難忘,方才第一眼,她便覺得從前仿佛見過似的,這會兒見她朝自己笑,終於想了起來。

小喬見她還記得自己,點頭笑道:“阿媼好記性。多年前,我和夫君確實曾住過貴地。今日路過,再來投宿。”

女主人記得當年那對夫婦身份貴重,臨走之前還賞了許多,沒想到多年之後,這對夫婦竟又來此投宿,喜不自勝,再三躬身道謝,方才的拘謹也一下消除,歡歡喜喜,在旁絮叨起來:“多虧郎君和夫人當年的賞賜豐厚。如今渡口落敗,老身這裡住客寥寥,難以為繼,兒子和媳婦便去了城裡,用賞賜的錢安家做起了小生意,起頭雖也難,好在如今天下太平,不用再打仗,日子慢慢也定了下來,兒子時常說要接老身過去一道住,隻老身在這裡已經守了渡口大半輩子,舍不得走,又想著,雖沒幾個人上門,但半輩子下來,也結識了幾個南來北往在外行走的老住客,老身要是也走了,保不齊就有萬一要投宿的老客尋不著落腳地,就當是結善緣,便一日日地又守了下去。沒曾想今日竟又迎來了貴客,實在是老身的福氣!”

魏劭和小喬相視一笑。

黃河巡行已尾聲,原本就要回洛都了,兩人忽得知烏巢渡就在前頭,想起當年小喬南下回娘家魏劭去接她撲空,回來路上,兩人在渡口那間客舍裡回眸相遇的舊事,忍不住特意尋了過來。

來之前,他們也聽地方官提過,說烏巢渡口如今破敗了,本也沒指望那間客舍還在。沒想到非但在,女主人竟還記得當年的事,不禁思緒萬千。

當夜,魏劭和小喬在這間破敗但乾淨的客舍裡,度過了一個極其美好的夜晚。半夜,兩人還舍不得睡去,魏劭抱著小喬,兩人並肩坐在窗前,嘰咕私語,回憶當時的情景,連那時候兩人的相互防備和猜忌,此時想起來,都覺得分外的甜蜜。

窗外一片如水的月光。魏劭忽想起當年兩人曾在雪地裡一同爬過的那座無名山丘,起了興致,拉著小喬便起來,給她一件一件地穿好衣裳,出屋抱她上了馬背,驅馬便循舊道尋了過去。

月光之下,馬兒揚蹄,橐橐聲聲,身後的不遠之處,一行暗衛無聲隨行。

魏劭終於尋到了當年的那座山丘,握著小喬的手,兩人再次一道攀到了丘頂。

彼時,頭頂明月當空,遠處山巒起伏,平原臥野,腳下的黃河,流水湯湯,山風襲衣,袖袂飄蕩,月影之下,魏劭緊緊地攬著倚他而立的小喬,心潮澎湃,忽朝遠處放聲大嘯:“上邪!我欲與卿同老!生生世世,形影相隨!大河縱有涸流日,我心亦不可奪!”

小喬起先被他嚇了一跳,繼而笑,又怕他的吼聲被暗處的侍衛聽見了,去捂他的嘴。

捂住的那一刹那,她的手卻停了,仰臉定定望著月光下他看著自己的興奮雙眸,忽然捶了一下他,低低叱了他一聲“傻子”,雙臂便緊緊勾住了他的脖頸,吻住了他的唇。

蠻蠻,我若沒有遇到你,如今我是什麼樣?男子說。

可是你已經遇到我了啊!魏劭。女子笑。

月影無聲,星漢若水,默默望著大河之畔山丘之頂的這一雙有情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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