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如夢似幻。
這是好日子的開端,因為包產到戶,農民有了自己的田地,種多得多,勤快人咋都能混個肚飽。
卻也是李家噩夢的開始。
因為黃興國的算計。
7月中旬高考,幺弟李勁鬆以439分的成績考上了江城大學機械與工程專業。
8月中旬,本計劃自己送他去學校。
結果臨行前兩天鎮小帶信兒來,喊自己去寫橫幅,辦黑板報,為迎新做準備。
商議後,就臨時換成瘸腿老爹送弟弟。
結果去學校的路上,爺倆還沒走出赤城地界就雙雙被黃興國殺害。
他家老四黃四虎搶了弟弟的通知書和李家戶口本。
頂著李勁鬆的名字去讀了四年大學。
畢業後分配到瀘縣氣礦,當起了技術人員。
2015年自己殺他時已經是副總工,年薪上百萬。
老爹和弟弟死了不到一個月,大姐上山割牛草又遭黃二強禍害。
最後在水井裡撈起來,人都泡漲了。
腐爛的身軀上還能看見橫七豎八的刀傷,咬痕和一條條紫青色的抽痕。
21歲的大姐就像風雨裡的油桐花,還沒等到結果子的季節,就被碾進了春泥——那些傷痕不是結束,是吃人舊俗的具象化齒痕。
連連失去親人的老媽一口氣沒上來,大口噴血,跟著去了。
剛分到鎮小學2年的自己操辦完老媽的後世。
回去上班時無意間說了句“這是什麼世道啊”,就被扣上頂反道路的帽子,進去深造了7年。
91年出來家都沒了,大舅家三老表在這裡建了個養豬場。
自己也不想背著勞改犯的名頭在村裡生活,就沒跟他爭講。
拒絕了他給的200塊,孑然一身離開了這個傷心地方。
從此世間少了個守規矩有擔當,五講四德的優秀青年。
多了個放蕩不羈,心死誌消的奢靡浪子。
自己先後去過滬城,到過羊城,闖過關東,見識過京城。
97年兜兜轉轉到了紅城紮下根。
千禧年,找了個坐台女搭起了夥,被窩還沒睡暖她又跟一個快死的有錢老頭跑了。
在紅城,賣過烤串,租過碟子,跑過摩的,倒騰過二手車,整過進出口產品………大大小小公司開過四五個。
渾渾噩噩,一晃就過了不惑年。
09年,在一個大哥的帶領下入了建築這行。
開發新區起了家,10多年下來存款有9位數。
倒也過了幾年瀟灑日子。
可謂是千帆駛過早已波瀾不驚,環肥燕瘦都知大小鬆緊。
就是那個身體,折騰得像晚秋的西瓜,外表光鮮,裡麵都瓤了。
沒養娃先養生,白酒泡人參,飯前要打針,辦事靠藥丸,住著大彆墅,睡了大半宿,被窩依舊冰冰涼。
不知不覺,已到順耳之年,結果以這種奇葩的方式離開了人世。
真‘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來時光著屁股,走時也不帶半片衣袖’。
他走得倒是瀟灑,卻讓金湯宮的瓷磚縫永遠沁著股西地那非混白蘭地的醃臢味兒。
資本狂歡的宿醉,總要底層用抹布一遍遍擦洗。
特彆是那個姑娘,真應了那句話,‘彆以為那是普通兩扇門,裡麵真的死過人。’
不知道她這輩子還能不能擦洗乾淨。
……
“他二舅,他李二舅,宵夜沒哦。”
正回憶上一世因緣際會知道的那些真相,正沉浸在同步完兩世內存欣喜中的李國棟突然聽到一個做夢都想弄死的聲音。
“來了!”心想。
“大姐,搊(扶)我一把,我要出去。”
半靠在雕花床圍欄上的李國棟虛弱的說道。
大姐:“你就彆下地了,是黃姑爺,老漢會招呼的嘛,你趴好,我再跟你刮刮痧。”
因為黃興國的老婆叫李香蓮,那時候的農村興認親,就是八百杆子打不著的關係都要認個親戚來喊,實在是認不起親戚,也要喊得非常親熱。
所以李黃兩家按姻親來稱呼,真算起來,彆說五服,估計都500服開外了。
那時的遠親不如近鄰可不是隨便說說,有事鄰居是真上,當然,惡鄰除外。
李國棟:“喊啥子姑爺,人家是支書,稱職務。”
說著掙紮著挪到床邊。
伸出一隻腳,夠著指姆夾住一雙涼拖鞋。
這鞋很有年代感,x交叉狀黑色塑料鞋幫,鞋底是棕色的,像穿木屐,邦邦硬。
大姐見他執拗就沒再勸,蹲下身幫他把鞋套上。
再把胳膊伸進他咯吱窩架起往外走。
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大姐橫在自己胸前的手背。
那個香頭大小的傷疤十分清晰。
“書記來了啊,二強。”
灶房裡,李定乾稱呼黃興國在生產隊的職務。
“他二舅硬是見外,說多少次了,咱們是親戚,喊啥書記嘛,真是的,手藝人就是規矩多,嘖嘖嘖,怪不得說你是十裡八村有名的大掌墨呢,這技術硬是沒得說。”
李定乾正坐在灶坑前用一個像螃蟹的小刨子打磨床圍的木欄杆。
像削鉛筆似的,一根造型彆致的欄杆削得溜光水滑。
都說民間藝人有一股匠氣,這句話在李定乾和爺爺李擁清身上得以具象。
那些工具像是身體的一部分,操作起來如臂指使,渾然天成。
他們乾活兒,除了質量好,還具有很高的觀賞性。
李定乾回道:“嗨,啥手藝哦,靠使力氣吃口辛苦飯,勉強能混個半飽,這上點歲數啊,精力啥的大不如從前咯。”
說完,也削完。
站起來把藍色圍帕上的木屑拍落在灶坑。
“黃書記,二強,走,堂屋坐。”
說完帶頭往堂屋走去。
這一世,黃興國和走出房間的李國棟在李家堂屋第一次相遇。
“初一,這是咋了?看起來蔫巴巴的,害病了?”
“支書,沒啥大事,傷風涼寒。”他喊的是黃興國在包產到戶後村民組的稱呼。
雖然心裡恨不得衝上去給倆畜生來個千刀萬剮。
但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還是懂。
報仇的方法有很多。
衝上一頓拳打腳踢,不僅解決不他問題,反而會打草驚蛇。
自己說不定還要吃官司,也沒人同情。
最多有心善的,感歎一句“可惜了,李初一這娃娃就是衝動。”
同情一下,轉頭又繼續忙活自己的事。
自己可能也就在彆人茶餘飯後閒聊中偶爾再被提起。
除了自家人會真切傷神難過。
雖說上一世黃家幾弟兄是遭自己活生生折磨死的,三天三夜沒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