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棚區的門被推開,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
老板娘在門外的馬車上沒下來,李元扶著閻娘子跨過門檻,走入了這熊哥和鳳兒曾經短暫居住的屋子。
屋子裡很乾淨,東西擺放也是整整齊齊,
幾件內部打著補丁的衣衫還好好兒折疊著放在櫃子裡。
院子後,角落處有著鵝卵石圍成的小花圃,花圃裡插著一根不知是什麼樹的樹杆兒。
閻娘子道:“鳳兒是想在這裡一直住下去的。”
李元回想了下道:“她跟熊哥走後,我也沒再看到她。清香將軍是分兩批離開的,我跟著前一隊,沒注意後隊。熊哥走的晚,想來是把她安頓到什麼地方了吧?”
可說完這句話,他忽地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另一種極度不好、極度黑暗的可能,但隻是想了想便壓了下去。
娘子有喜,他不會在這時候說這些事。
可閻娘子何其聰明?
李元想到了那種不好的可能,她也頓時想到了。
但她也不說,隻是在屋子裡走了走,來到一麵銅鏡前,抓起桌上一把還有著發絲的木梳,輕聲道:“鳳兒忘帶了。”
李元從後擁著自家娘子,溫聲道:“或許她會有更好的梳子。”
閻娘子回頭,兩人相視一笑。
閻娘子道:“相公幫我研墨吧,我留一封信就走。”
“好”
李元說著,就回馬車去拿宣紙與筆墨紙硯了。
閻娘子這才輕輕歎息了聲,道了句“傻妹妹”,可後麵的卻也沒法說什麼。
她把梳子放回了原地,可驟然間,一股莫名地森冷寒風從外刮過,將內堂的木門“吱嘎”一聲關上。
閻娘子打了個寒顫,再一看,卻見麵前銅鏡有幾分模糊。
她揉了揉眼睛,那模糊消失了。
而這時,李元重新打開門走了進來,坐在桌邊如小書童般攤紙,研墨。
閻娘子便提筆寫信,大意便是“我搬去了百花莊園,百花莊園在何處,若是回來了無處可去,可來莊園尋我等等”。
寫完,她將紙用重物鎮住,想了想又讓李元取了幾枚大錢放在桌邊,又寫了張小紙條:若來竊物,取了錢去,莫要移動此信,多謝。
“回去吧。”
“好啊.”
李元扶著閻娘子緩緩走出了屋門。讓她上了馬車。
而不遠處一個棚區管事模樣的男人急忙跑來,對著李元點頭哈腰,恭敬無比地說著什麼。
閻娘子掀開簾子看了眼,便又放下。
李元上了車,而那管事模樣男人則是鎖了門。
鐵索碰撞,發出尖銳的刺耳聲,而距離大門不過十多米距離的屋裡卻是光線陰暗,那麵老式銅鏡再度變得模糊起來,繼而突兀地浮現出一張雙目流血、黑發森然的慘白女子麵龐。
若細細看去,可以看到這慘白女子麵龐上又不少裂痕。
再細細看,又能發現每一道裂痕竟都是個在爬行的慘白女子。
畫麵悚然,令人不寒而栗。
可須臾之間,卻又消逝不見,彷如幻影。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一個漂亮的莊園前。
莊園整體結構和之前內城的宅子差不多,分為外院、內院、內宅,但卻放大了許多倍,且內裡有著不少亭台樓閣,奇花異草,而這般的莊園顯然一直有仆人丫鬟清掃,故而整潔乾淨。
李元帶著兩位娘子入住了內宅。
王嬸和四個丫鬟則是整理起行李來。
小剩和妞妞在嘻嘻哈哈地到處跑著。
妞妞嘀咕著:“要是年年也在這兒就好了。”
小剩道:“老爺會帶她過來的,老爺挺喜歡孩子的。你知道嗎,我們很快就要有一位大公子了。”
妞妞叉腰道:“為什麼不是大小姐?”
小剩道:“那閻奶奶生大公子,薛奶奶生大小姐,總好了吧?到時候,我跟著大公子當書童,你跟著大小姐.也當書童。”
兩個孩子說著說著,便玩了起來。
彆說,這莊園中有假山流水,有小丘以及丘頂精致的望景亭子,有曲折回廊,如此種種,正是孩子們捉迷藏的寶地。
妞妞和小剩到處溜著跑著,玩的不亦樂乎。
而另一邊,王嬸和梅蘭竹菊四個丫鬟則是有點傻眼。
“地方太大了”王嬸感慨著。
小梅也附和道:“過去在內宅還好,現在.我們就是一個人住幾個院子也還是空。”
小蘭苦惱道:“可老爺不太想招丫鬟。”
小菊道:“老爺可是個好人,我聽說彆家的老爺,有時候會在內宅裡攜丫鬟十多人嬉戲玩鬨呢。”
小竹紅著臉道:“亂說什麼呀,老爺就算找我們玩,老爺也還是好人。”
“哪種好人呀?”小梅嘻嘻笑著問。
小竹臉頓時紅了。
小菊故作要走,笑道:“我告訴老爺去。”
小竹急忙上去拉住她,可想了想卻又鬆開,跺腳道:“我本來就是老爺的人,我心裡向著老爺,也不怕被人知道。”
小梅打圓場道:“好啦好啦,我們可不都是老爺的丫鬟嘛。可現在問題是,現在這宅子太大,而丫鬟太少,這空蕩蕩的,住著還怪嚇人的。”
王嬸道:“老爺自有主意,你們可彆亂說了。”
“是是是,王嬸兒~”
各人來到新莊園,都在適應著,而王嬸和四個丫鬟的對話,卻被李元清晰地聽入耳中。
他來此處前,就已經讓白雀和那隻飛不遠的小雀在莊園轉了幾圈,現在又照常巡視了一番,自然能聽到王嬸她們的話。
而她們的問題,也是李元在考慮的。
可要是從外再招陌生的丫鬟卻又不願。
於是,他看向老板娘道:“薛姐,我在想伱老家來的人能不能也搬到這裡來住?”
老板娘道:“我說了他們肯定願意過來當丫鬟仆人,可他們還要乾蘅蕪酒樓以及滿月茶樓的活計。
之前在銀溪,每天往來時間也不長,可若到了這兒,那可就需要花太多時間了。現在世道混亂,路上若遇到個什麼事情,說不定就交代了。”
李元想了想,道:“要不,把前院改成酒坊,讓他們就在前院釀酒。
這裡地方大,酒坊想要擴建也容易。
來的時候我也看過了,附近還有田地,隻是荒廢了,我去問問清楚,到時候隻在這田裡種稻穀,也可以省下一批釀酒的糧食。”
老板娘想了想,以如今蘅蕪酒樓酒坊的名聲,酒水幾乎是釀多少賣多少,來買酒的可謂是絡繹不絕,若是定在此處,那也不錯。
她想了想,笑道:“那也行呀,可到時候百花莊園就要變成釀酒莊園咯”
李元笑道:“前院釀酒,後院百花,溫潭在內宅裡,不影響。”
小半個月後,李元這邊才算上了路子。
匠人們在前院建造新的酒坊。
而十五條妖犬也從銀溪坊運來了此處,李元直接將它們從籠子裡拉了出來,讓它們蹲在內宅各個角落,護住宅院。
如此李元才稍稍感到了一絲“後方無憂”的感覺,但覺得還不夠。
周甲,唐仇作為護院提前入住了前院。
妞妞和小剩等到了年年,三個孩子開心地玩耍。
唐仇見到這一幕也是時常麵帶微笑。
這一天,他主動找到李元,恭敬道:“老爺,若您相信我,可以采買一些傀儡,以及部分器械,我想把這個莊園打造成一個易守難攻的堡壘。
到時候,我將操縱傀儡的總機關安置在內宅,放在您和夫人們的臥室裡,一旦外敵入侵,您和夫人們可以隨時啟動機關,如此所有的傀儡都會行動起來,將外敵斬殺。”
李元早知道他有本事,此時之所以主動提出這要求,一來怕是想教導年年些知識,二來也是希望他自己的女兒活在一個更安全的環境裡。
傀儡護宅,本也方便,各個幫派都有傀儡,之前李爺那院兒裡也有。
此時,雖然他放了妖獸護宅,可要是能多出傀儡,那也算是加一重保險。
更何況年年已經成了他這個大家庭的一員的,常在眼皮底下跑的孩子,多少會有幾分親近。
見到李元沉默,唐仇笑道:“老爺,我是沒多久可活的人了,隻是想在臨死前好好兒教教年年這孩子,隻是”
李元抬手,打斷了他的話,然後道:“老唐,你誤會了,我沒說不可以。隻是我在想一件事”
略作停頓,李元笑道:“我若想認年年作義女,你同意嗎?”
唐仇愣了愣,滄桑的眼裡旋即露出喜色,他呼吸都快了幾分,唇角忍不住勾起歡喜的弧度,他知道李元的深不可測,或者說明眼人都知道
兩年之內身份跳了三級,如今黑市一出事,他就能被鐵殺賜予如此奢華的莊園,遠離危險。
鐵殺是什麼人,唐仇有所耳聞,說句直接點的,鐵殺即便有兒子,他對兒子都不可能這麼好,更何況李元不是他兒子。
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李元值得。
李元隻是區區八品,為什麼值得?
唐仇早已從年年那邊悄悄得知了個消息:內宅有大狗狗,很大很大的狗狗
唐仇讓年年描述了一下模樣,頓時知道這狗特麼是七品妖犬————黑侯。
他再聯想到前段日子的牛車、鐵籠、黑布,以及掌妖使的身份,哪裡還猜不到李元可以掌控七品妖獸。
掌控七品妖獸,而且不是一個,這是什麼層次?
這是八品嗎?
肯定不是!
這是妥妥的七品,就算本身實力不足,但能夠駕馭如此多的妖獸,卻已是極為不凡了,難怪被鐵殺如此看重。
唐仇本就擔心自己死後,年年無所寄托,此時聞言真的是欣喜若狂了。
他直接往前一步,想拜倒在地。
李元卻扶起了他,又拍了拍他肩膀,故意調笑道:“是不是不行啊?
這怎麼都要跪了呢?
老唐,我就是說說,主要是年年那孩子也乖巧,所以才生了這個念頭,既然你這個做父親的不願意,那就”
唐仇忙道:“沒有沒有沒有,我是感激,老爺,年年認您做義父,那是她的福氣,也是我的福氣啊!”
李元道:“同意了?”
唐仇道:“一百個同意!一萬個同意!”
兩人相視,繼而哈哈大笑。
李元拍了拍他肩膀,道:“老唐,以後我們真的是一家人了。”
兩天後,百花莊園的內宅裡,小女孩完成了簡單的拜父禮儀,然後又緊張地捧著茶杯來到了李元麵前,跪下,用稚嫩的聲音道:“義父,您喝茶。”
李元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放在了桌邊,然後扶起了小女孩,揉了揉她頭發,又指了指閻娘子和老板娘的小腹,笑道:“明年此時,你就做姐姐了。”
年年還是很緊張,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兒,臉上帶著笑。
閻娘子招了招手,笑道:“怎嘛?就你義父有茶喝,我們做義母的就沒有?”
年年急忙又端了茶杯,去一一行禮,行禮完了,閻娘子又把她拉到身邊,讓她用手摸了摸自己肚子,然後笑道:“以後可要好好相處哦。”
年年好奇地摸著,道:“義母,您的肚子還沒大呢”
閻娘子道:“現在還早嘛。”
年年道:“那聽得到嗎?”
閻娘子笑道:“那等大了,你再來摸。”
年年開心地點了點頭。
旁邊的唐仇見到這一幕,也是由衷地露出了笑容。
而另一邊,小剩和妞妞則是竊竊私語著。
小剩道:“糟了,以後年年是不是也是大小姐了?”
妞妞叉腰,有些生氣,“我不給她做書童。”
但當年年跑過去和他們玩的時候,三個孩子又跑出了屋外,如今小剩和妞妞修煉的是血刀門功法,而年年則是修煉的唐家功法。
待到人全散去,李元和唐仇則是在莊園的觀景回廊裡散步。
李元這才輕聲道:“老唐,我想治治你的病,花多少錢都治。”
唐仇眼中閃過感激,卻喃喃了句,“治不了的.”
李元問:“到底什麼病,為什麼治不了?你平時看起來,也不像有大病的樣子。”
唐仇沒回答,而是忽道,“我死後會有一份禮物贈送給年年,隻是到時候還需要您幫我保密。”
李元輕歎了聲,道:“什麼禮物?”
唐仇壓低聲音道:“這也是我暫時沒死,但卻又知道無法治療的原因,我”
他猶豫了下,輕聲道:“傀儡通常以妖獸心臟作為驅動。
而傀儡術中有一種禁法,名為魔心。
說起來玄乎,但其實魔心就是金屬心臟。
然而,金屬即便製造成再精密的機械,卻也不可能化作心臟,可禁法裡卻描述了這種可能。
之前我在唐家,我娘子便是一直鑽研魔心的。
在滅門前幾天,她開心地告訴我說經過家族的努力,魔心研究成功了,隻不過.卻需要放在一名七品及以上的武者心口,以影血時刻溫養。
簡而言之,就是替換心臟。
而這心臟替換也是九死一生,成功率很低。
可一旦溫養成功,以這魔心作為驅動的傀儡將擁有更多的智慧,而不像現在看到的那些傀儡般呆板。
後來也是巧了,我唐門被滅滿門,娘子慘死,而我其實也是受了重傷,在心臟將停之際,便本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用魔心替換了我自己的心臟.
沒想到,我僥幸地活了下來。
沒有魔心,我當時就死了。
但有了魔心,在溫養結束時,我也會死。
所以,我才說我的病沒人能治。
不過,等我死後,這魔心也算是真正溫養成功了。
之前我想著去複仇,便是想以這顆魔心為代價,請一位高手出手.
不過現在嘛,這已經是我送給年年的禮物了。”
說罷,唐仇深深鞠了一躬,道:“請您為我保密,請永遠不要告訴年年這件事”
李元沉默了會兒,拍了拍他肩膀道:“我答應你。”
然後又道:“老唐,一直沒問你,能喝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