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花陌縣。
“嘎~”
“嘎嘎嘎~~”
三隻漆黑的烏鴉蹲在灰瓦的屋頂,不時地轉著腦袋,看著天空忽左忽右飛著的黑鳥。
黑鳥有四隻,在半空盤旋,而其下則是三道渺小如豆的身影在快速移動著。
這三人是:龐元花,龐寒,以及李元。
“正對我的方向,前麵屋子裡。”龐元花看著天空的線。
她說罷,李元提著刀,從側邊翻入霜劍門的院中,影血湧動,肌肉緊繃直至致密,硬度已經遠勝鋼鐵,五指握刀。
旋即,一刀揮出,院子裡頓時刮起了一陣旋風,強大的勁氣縱橫交錯,屋牆直接粉碎,磚瓦如蝴蝶亂飛。
刀再一挑,屋子整個兒被掀開了,露出裡麵的女劍客。
女劍客麵顯詫異,然後厲聲問:“你是誰?膽敢入侵我霜劍門!”
李元也不廢話,手背上有滾燙血珠滲出、爬動,覆滾到刀刃,染得刀刃浮出一抹猩紅。
他身形閃動,上前一刀把女劍客劈成兩半,而斷口處果然是木質。
鬨出這麼大動靜,李元也不走,就是單手拄刀站在原地,而另一邊,龐寒則是抓著龐元花的輪椅翻牆入了院中,來到了李元身側。
她們都在避免走門。
而此時,這一聲動靜宛如在平靜的水麵炸開,霜劍門中頓時起了反應,
道道身影從屋頂、從路道快速包圍而來,
腳步聲不絕於耳。
不一會兒功夫,一道道身影落下,持劍包圍了此間,卻不敢上前。
霜劍門的女劍客紛紛執劍,包圍著中間那少年,又詫異地看著輪椅上的少女。
一名女劍客驚喜道:“大小姐,你的病好啦?”
另一名女劍客冷冷道:“她和殺死王師姐的凶手站一起,她已經不是我們的大小姐了。”
李元指了指不遠處,那被他砍成兩截的女劍客,道:“仔細看看,那是你們的師姐嗎?”
眾人看去,房屋的廢墟裡,兩截屍身明明斷開,但斷口卻沒有半分血跡,反倒是些詭異的木芽兒正從切口出冒出,扭扭曲曲地爬動著,像是要彼此勾連,重新將身體聚合起來。
“假的,這是幻.”一名女劍客厲聲嗬斥,可“術”字還未說出口,卻看到那執刀少年身形掠過數丈距離,到她麵前便是一刀。
刀刃滾血,震蕩低鳴。
哢!
女劍客還未來得及拔劍,就被斬成了兩半。
而另一邊,龐元花的聲音也剛剛落下:“她也是鬼仆。”
說話聲和刀聲幾乎同步。
那想說“假的,這是幻術”的女劍客直接被劈成了兩截。
旁邊眾弟子見到這一幕,本要出手,可在看到斷口依然是木芽兒後,便都驚駭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龐元花揚聲道:“各位,此事說來話長,但伱們中有一部分人已經被鬼仆悄無聲息地替換掉了。
如果你不是鬼仆,趕緊和身邊之人拉開距離,以免被鬼仆傷到。”
她話音落下,霜劍門的女劍客們皆是嘩然。
而一名女弟子又厲聲道:“她在胡言亂語,挑”
話未落,說話女弟子的頭顱便飛了起來。
那頭顱落地了還在快速地厲聲說著“挑撥離間,這是挑撥我們的霜劍門的關係”。
不少弟子紛紛露出難以言喻的恐懼之色。
一個頭顱在地上說話?
腦袋都和身子分家了,還能說話?
這一幕,便是大白天也是讓人汗毛倒豎,滲的慌。
那頭顱似乎察覺了不對勁,又急忙道:“幻術,這是幻術!否則我怎麼會頭沒了還在說話?”
李元又驚悚又古怪地看著這鬼仆。
這些鬼東西完全是維持著人的智慧啊.
此時,霜劍門一名平日裡和龐元花關係不錯的弟子顫聲道:“大小姐,到底是真的,假的?”
龐元花看了她一眼,招手道:“小蝶,你不是鬼仆,到我身後來。”
那小蝶猶豫著。
龐元花又道:“睡前還用腿夾著被子睡嗎?睡著了還蹬被子嗎?”
小蝶的臉刷一下紅了,頓時抓著劍跑到了龐元花身後。
龐元花平靜地看著遠處,道:“我點到名的,到我身後來。其餘的都彆動,以免被當做鬼仆,讓血刀老祖給誤殺了。”
血刀老祖!
眾弟子隻聞其名,卻未見其人,知道年輕,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年輕。
而“威名”的作用在這一刹也是發揮出來了。
血刀老祖的名聲,讓現場直接安靜了下來。
龐元花開始點名。
被點到名的,則跑到她後麵。
其他人也不敢動。
有鬼仆想要反抗,挾持身側人,但才動了一下就被李元揮刀斬殺。
“段瑤。”
“龐華。”
“龐茹。”
龐元花一個個點著名。
而對麵的人越來越少。
龐倩也在其中,她眨巴著眼看向李元道:“前輩,我不是鬼仆,那天我還和你在一個車廂裡待過呢.”
李元看著那姑娘,道:“龐姑娘,如果你擁有著真正龐倩的記憶,應該就能知道她現在有多麼痛苦,有多麼恨你。也應該知道你對你的師姐師妹危害有多大。”
龐倩可憐兮兮地喊著:“可即便如此,我我也還是我,她不在了,我替她活下去,不可以嗎?我為什麼不能活下去嗎?”
她喊得滿臉是淚。
李元道:“你隻是從真正龐倩的記憶裡得到了一些信息,然後在利用這些信息,希望獲得同情,從而逃過一劫。”
話音一落,那本來哭著的龐倩好似被點破了,直接不哭了,可憐的臉麵褪了下去,神色變得怨毒,直勾勾地盯著李元。
李元道:“其實你應該繼續哭下去,繼續說你想好好活著,其實你也沒有選擇,你隻是無奈地成了鬼仆,然後無奈地來到了這兒。
你的一切都不由自主,可現在你也想著好好活下去.
你利用記憶,去博人同情。
可你終究不是真正的人。
所以被點破後,你覺得自己這一招沒用,就停下了。
而人即便失敗了,卻也不會停下。
因為,情緒,是停不下來的。”
話音落下,他平靜地觀察著龐倩。
龐倩卻一臉茫然,緊接著,神色裡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而李元身形飄動,已經掠到了她身側,一刀將這木匠鋪鬼仆斬成了兩截。
雖成兩截,卻根本未死,隻是喪失了行動力。
“算了,其實你即便那樣做,我也還是會殺。我隻是說說,彆當真。”
落在地上的“龐倩”頓時發出惡毒的不似人聲的咆哮。
李元看著她的模樣,心底有些騰騰的寒氣冒了起來。
他剛剛說那些話,隻是純粹地想試探一下鬼仆的學習能力,可鬼仆居然在思索,這讓他心底得到了一個沉重的答案:鬼仆是能成長的,至少是能調動原主的記憶和天賦進行理解的
至於力量上能不能成長,他就不知道了。
不一會兒,霜劍門的一位長老鬼仆趕來了,李元一刀。
再一會兒,掌教龐澹台趕來了,李元還是一刀。
地麵“啪嗒啪嗒”落了諸多的斷裂身體,有些身體已經重新愈合了,卻又被李元斬斷。
忙活了半天,霜劍門鬼仆總算被彙總齊全了,李元將它們堆到一處,血液射出,再點了把火。
火焰裡,怪叫不斷,隻聽的人毛骨悚然.
許久後,一切才平息下來,而鬼仆們都成了灰燼。
眾人旋即又去了浮月庵,但浮月庵的鬼仆卻提前開始逃跑。
李元,龐元花,還有新加入的霜劍門弟子花費了好大力氣,以及足足兩天時間,才將這些鬼仆斬殺,再燒掉。
旋即,霜劍門把木匠鋪本鋪又徹底封鎖了起來。
龐元花把龐寒留下,讓她暫代門主穩一穩霜劍門。
龐寒是武癡,但卻是和她與血刀老祖一起來的,此時能夠服眾,能夠穩住局勢。
而龐元花則帶了包括小蝶在內的另外四名霜劍門弟子,隨著李元趕往山寶縣。
山寶縣裡,還有陌生的鬼仆需要處理。
馬不停蹄,忙完了一件事又有另一件事等著,連歇都歇不下來,一直處於緊張刺激之中。
這.並不是李元渴望的生活。
而運氣不錯的是,現實似乎也沒有這麼地碰巧。
當他和龐元花再度趕回山寶縣的時候,龐元花抬頭看著天。
然後一直看天。
李元心裡很好奇,但他還是耐得住性子的,也不問,就等著答案。
而答案是:天上的線消失了。
一行人回到山寶縣,李元一問才知道福臨商會離開了。
而那帳篷區的管事顯然是福臨商會的管事。
此時此刻,天穹空空蕩蕩,再無一根線劃過此處。
這說明原本需要解決的鬼仆,已經自己離開山寶縣了。
正常人肯定都會覺得:福臨商會是到處跑商,途經山寶縣,現在走了,那一切都都沒事了。畢竟鬼仆都不在了,這事肯定結束了,還查什麼查呀?
可圓桌前坐著的三人都不這麼覺得。
李元,鐵殺,龐元花正坐在內城血怒堂中。
而桌上則是放著一些信息。
這些信息足以證明福臨商會真的離開山寶縣了,而且李元的白雀也已經在羚羊口看到了他們的遠去。
“查他們留下的東西,賣出的東西,接觸過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鐵殺冷聲道。
龐元花補充了句:“悄悄查。”
說罷,兩人都看向李元,畢竟拍板還需要老祖。
李元閉目,想了想道:“都彆查。”
鐵殺和龐元花頓時露出思索之色,但並沒有愕然。
旋即,鐵殺道:“那一切都等老祖命令。”
李元道:“隨時等我消息,準備出動。”
龐元花又問:“我該做什麼?”
李元想了想,道:“你去找唐年,看看她能不能為你設計一輛新的輪椅。”
簡短的會議後,山寶縣風平浪靜,一切如常。
百花莊園內堂裡,龐元花笑看著那位大女孩,她很喜歡這孩子,尤其是這孩子忙碌起來的時候,就好像整個世界都隻剩下她手裡的活兒。
這讓她莫名地想到了那位姓龍的可怕女人。
而銀溪坊高樓屋脊上,則是靜靜地蹲著黑鳥。
李元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想自己先看看有沒有異常,辛苦是辛苦了點兒,但剛開始就把問題堵住,總比事情爆發了再疲於奔命地應付要好。
他坐在內堂的書齋裡,抬筆在紙張上寫著些穿越前看到的詩句。
觀想圖,需要意境。
意從詩來,境由畫出。
“君不見淮南少年遊俠客,白日球獵夜擁擲。”
“呼盧百萬終不惜,報仇千裡如咫尺。”
“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
這些是太白的詩句,李元覺得應該可以從這位同姓的詩仙句子裡尋得“意”,然後勾連起自己的生命圖錄,而形成觀想圖。
至於“畫”,他之前請教了柳長崇一些簡單筆法。而六品因為強化了記憶和五感,情緒,還有肢體的協調感,所以.在他離開天南縣的時候,已經能夠簡單地繪出心底所想。後來在銀溪湖畔獨居的那段日子裡,他又利用空餘時間以樹枝勾勾畫畫,現在完成一幅畫是沒什麼問題的。
此時,他寫了一會兒詩,便閉目體會,體會到累了,又默默觀察著縣裡入夜後的鬨市。
時間流逝,天色入夜。
這入了夜,剛開始是酒樓忙,然後是青樓忙。
黑鳥飛來飛去。
李元正耐心觀察著,門外傳來熟悉的“哚哚”的拐杖聲,然後敲門聲從門扉的下半段傳來。
他笑著起身,開了門,門後是氣呼呼的小棉襖,還有在後麵追著的閻娘子。
閻娘子剛好跑到門前,有些無奈地對上自家男人的眼睛,道:“你家女兒非要找你。”
“爹爹!”
小棉襖肩頭蹲著隻烏鴉,正張手要抱。
李元瞥了眼烏鴉,發現這烏鴉的綜合實力居然已經變成了“9~11”,他抱起小女孩,然後道:“爹在忙,你先和娘回去睡覺,好不好?”
小棉襖憋著嘴,委屈巴巴,很不樂意。
閻娘子無奈地笑笑。
她身後,夜風猶寒,樹影婆娑。
李元道:“都進來吧。”
閻娘子道:“影響你不?”
李元道:“也沒什麼,我正在監察銀溪坊。之前那福臨商會裡有鬼仆,現在他們雖然走了,可我擔心他們留下了什麼東西。”
閻娘子已經卷入了這些事中,而小琞天生奇異,好似本就在這圈子裡,所以李元對她們也沒有任何隱瞞。
閻娘子恍然道:“相公是怕打草驚蛇。”
她邊說邊走入了屋裡,然後又反手關上門。
李元把小棉襖抱在懷裡,然後重新坐到桌前。
閻娘子也湊過去,一看桌上的詩句,頓時愣了愣,又品了品,然後道:“寫的真好。”
再看了看,又道:“我寫不出來”
李元也沒法解釋,又不願騙娘子,便隻是笑了笑,然後繼續觀察起山寶縣來。
他抱著小棉襖。
小棉襖就很開心了。
而她一開心,除了屋裡這一隻烏鴉外,還有一隻烏鴉站在海東青旁,再有的四隻烏鴉便飛到了夜色裡,開始在城裡找黑鳥,就像是在和李元玩“躲貓貓”的遊戲。
哪怕李元根本沒進入這個遊戲的狀態,小棉襖一個人也興趣勃勃地在玩。
她的烏鴉不僅實力從“8~9”變成了“9~11”,就連數量也從4隻變成了6隻。
烏鴉飛呀飛,找到一隻黑鳥,就“嘎”一聲落下去。
李元看到烏鴉,有些無奈地拍了拍懷裡的小棉襖,道:“彆發出聲音,爹在做事呢。”
小棉襖乖巧地點點頭,而烏鴉們也畢恭畢敬地站在屋脊上,融在黑暗裡,一點聲音都不發出。
烏鴉的眼睛是狂亂的,羽毛也變得堅硬,羽翼的尖部更是呈現出一種怪異的鋒利,若是拿這樣的羽毛劃過人的脖子,這脖子怕是會斷。
閻娘子坐了一會兒,又笑著起身道:“我燉了些八寶粥,放了不少紅棗,給你們端來。”
如此
時間一晃就是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