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暮色時分,春風坊坊門大開。
坊眾紛紛跑出,但卻也不去遠,而是配合地在坊外待了下來。
原本圍坊的甲士現在是“畫地為牢”,圍著這些坊眾,以測試“他們身上的臟東西會否傳染,今晚是否還會出事”。
“我要見閻牧!”
“讓開!”
“給本小姐讓開!”
少女的聲音咋咋呼呼地響著,
這正是朱巧兒。
不遠處,有不少坊眾紛紛投來視線,詫異地看著這少女。
甲士們見她口氣如此之大,也沒人敢多攔她,而是去彙報。
方劍龍這一刻突然有種被“天上落下的甜蛋糕給砸中”的感覺。
他看著“跋扈”且高調的朱巧兒,心底生出一種複雜的感受,因為.他和朱巧兒在那密室裡其實已是私定終身了。
他算不算是得了一樁大機緣?
這朱巧兒的父親,根本不是什麼聖火宮的普通弟子吧?
方劍龍從未想過這般的好運會落在他頭上,此時心中也是諸念紛呈.
而朱巧兒心思也係在情郎身上,她就是要表現,讓情郎看到她是誰,然後就再也離不開她了,畢竟她父親雖然是大人物,可她卻隻是個無法修行功法的普通人。
不一會兒,甲士分開,一匹烏黑的大馬從遠而來,閻牧跨坐其上,麵容雖儒雅,但卻帶著幾分霸氣,和當初落魄見李元是完全不是一個樣子。
馬蹄兒踏響。
馬至。
閻牧看了一眼那少女,愣了下,然後下馬,道:“朱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朱巧兒行了一禮,道:“我我來自家酒樓逛逛,沒想到就出事啦。”
閻牧道:“那你隨在我身側,這裡很危險。”
朱巧兒謝了謝,然後招手道:“方哥哥,你要找的人來了。”
方劍龍匆忙上前,躬身遞信,然後輕聲道:“血刀門方劍龍,受老祖所托,前來送信。”
閻牧本不欲接信,聽到“血刀門”和“老祖”幾個字,便直接接了過來,小姨父的來信他不可能不管,而且他對小姨父心底有愧。
當晚,離開了春風坊的坊眾沒幾個能睡著。
而周圍甲士也是警惕地戒備著。
可有閻牧這樣的六品大高手在,他們心底也有個主心骨,而不至於慌亂。
但一夜過去,什麼事也沒發生。
再也沒有失蹤,沒有發瘋。
原本還持著些懷疑之心的甲士們頓時嘩然。
“閻大人說的是對的。”
“那臟東西真的在春風坊裡,而不是在這些坊眾身上。”
“難道府主.真是想害死這些人,所以才讓我們圍著?”
“多虧了閻大人,否則我三大爺死定了.”
“是啊,我二姑媽還在這些人裡。”
作為府兵的甲士們本就是這三十六縣出來的,其中有些人和這春風坊裡的坊眾沾親帶故,也實屬正常。
閻牧靜坐在一棵老樹下。
不時間,有人跑來悄聲彙報。
閻牧微微皺眉,因為.沒有發現行骸。
那些行骸就像是地老鼠,根本不露麵,也不和武者正麵廝殺,而且就算被合圍了,他們還能在眼皮底下消失。
殿裡大人說,這些行骸似乎有個神秘的藏身之地,那藏身之地隻有行骸能進入。
行骸入街,而街裡儘是惡鬼。
“這些行骸,已經不是人了,難怪做的都是喪心病狂之事!”
閻牧眸裡閃著怒火,重重攥緊拳頭,可莫名地又想起小姨父家的那玉骸女兒,於是默默地在心裡補了句:她不算,她還是個孩子,她什麼錯都沒有,有錯的是我。
想到這裡,他忽地對著不遠處的方劍龍招了招手。
方劍龍正和朱巧兒貼在一起,伱儂我儂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方劍龍並不是個戀愛腦,也沒想過談婚論嫁娶個普通女子,可這樁大機緣砸在他身上,他忽然就想了畢竟,若是有個聖火宮的大人物做他嶽丈,那他後續的六品修行路可不就鋪平了嗎?
所以,此時的他,是儘可能地配合著朱巧兒,在這位少女耳畔說著綿綿情話。
閻牧見方劍龍沒注意到他,便又喊了聲:“血刀門的?”
方劍龍這才回過神來,正欲起來,卻被朱巧兒纏著胳膊,似吊在他身上一般。
兩人情意綿綿地又看了一眼,朱巧兒這才鬆開手。
方劍龍走到閻牧身側,恭敬行禮道:“閻大人。”
閻牧沉聲道:“信,我看過了。
還請你回去告訴你家老祖,說血金與黃金兌換的口子從未開過,我實在是無能為力。”
方劍龍愣了下,欲要再說。
閻牧又一擺手道:“不過,我所有的血金,都可以送給你家老祖。”
他略作思索,道:“你且先隨我,待到回了我們的地方,我給你回信一封,你帶著信件和血金再離去便是。”
數日後。
北江府,西川縣。
一處明堂之中,數人正在落座。
西川縣是農衣幫的地盤,可現在農衣幫幫主卻是連落座的資格都沒有,而是穿著一襲農戶的衣裳,憨笑著站在一側。
此間擺了五把交椅,除了閻牧之外,還有閻牧上首的一名青衣男子,這是神木殿派來北江府主持大局的人————木華。
這木華是主持者,而閻牧則是他的副手。
對麵的一個黃衣白頭壯漢,則是山字堂的內門弟子,名喚山白首。
這山白首自是外號,而原名叫什麼,卻已是沒人記得了。
對麵還有一人則是個身形瘦削、麵帶微笑,俊俏的有些妖異的“少年”,這是聖火宮的內門弟子,名喚原宗紫,腰間配一把細刀,整個人散發著毒蛇般的危險氣息。
這人修行的並非是聖火宮最大眾的《地火周遊功》,而是另一門比較偏、比較邪的《妖火繞心決》,一般修行此法的都比較嗜殺,所以其他三人和他離的都稍遠一點。
這四人坐在堂中的左右兩側,而上首卻空著。
閻牧微微看向木華。
木華輕聲道:“聖火宮派了位長老過來。”
閻牧微微蹙眉,道:“是朱長老嗎?”
木華笑道:“聰明。”
這邊正說著話,後堂卻是一道紅袍壯碩人影緩緩走出。
他一屁股坐下來後,堂下四人紛紛起身,行禮道:“見過朱長老。”
“哈哈哈哈..坐坐坐!”紅袍壯碩男子大笑著,然後拍了拍扶手,道,“我這幾家同氣連枝,不必客氣,不必客氣啊”
說罷,他又自來熟地看向木華問:“木華,你們神木殿的花長老沒死在紅蓮賊手上吧?”
木華起身,無語道:“花長老活的好好的”
“啊哈哈哈哈”朱長老一陣大笑道,“好,活著就好,老子當年沒能乾得過她,讓她等著,老子要把她踩在腳下。”
木華:.
朱長老這麼一說,連旁邊那妖異的少年原宗紫都有些嫌棄了,他稍稍彆過頭,不看著自家的朱長老。
朱長老見他這小動作,罵罵咧咧道:“是不是在心窩子裡悄悄罵我是個莽夫?”
原宗紫道:“我沒有。”
朱長老道:“你特麼就有,我早就看你們這些佩細刀的不順眼了。”
原宗紫道:“朱長老看不順眼,儘可以去找紅老。”
朱長老道著:“老子打爆他,把他踩在腳下。”
原宗紫也不答話,就抱著刀,看其他地方。
一旁的木華,閻牧,還有那山白首都是嗬嗬地聽著。
他們早聽說過聖火宮的高層是兩極分化:要麼是陰惻惻的,要麼就是這種火爆脾氣的莽夫.
他們沒有敵意,隻是脾氣如此如此罷了,而這或許和他們修行的功法有關。
要知道朱長老可是五品。
能入五品的,會是莽夫麼?
這邊正說著話,堂外卻忽地傳來熙熙攘攘的喧鬨。
不一會兒,卻見個綠衣少女拉著位高大男子走了進來。
綠衣少女掃了一眼明堂最上,喊了聲:“爹。”
朱長老看著綠衣少女,眼中閃過一抹柔色,道:“巧兒,你的事,爹都聽說了。你放心吧,這一次爹爹來,就是要掃儘北江府的魑魅魍魎,給這兒一片安寧。”
朱巧兒“哼”了聲,然後道:“爹,你可得為我做主啊.”
朱長老神色瞥動,落在自家女兒身後的男子身上。
朱巧兒道:“我和方哥哥已經定了終生了。”
朱長老愣了下,他之所以趕來這裡,也是聽說女兒被行骸欺負地差點沒了命,所以才臨時調動,特意趕到了北江府主持大局。
可他沒想到這一出啊
女兒不能修煉,他也很煩,同時心裡也是存了憐惜。
畢竟這是獨苗兒,他成了五品後想要再生出這麼個大姑娘,可就難了。
可平日裡女兒很是叛逆,對尋常男子也是不屑一顧。
此時,朱長老也不顧兩側,眯眼掃在方劍龍身上,問:“哪兒來的?”
方劍龍來時已經知道朱巧兒的父親是聖火宮長老了,他心裡是又緊張又興奮,急忙道:“晚輩血刀門方劍龍,見過朱長老。”
“血刀門?”
朱長老抓了抓下巴,但入了六品記憶便以格外強大,是以他稍作思索,便想起了血刀門。
好像是邊陲小縣裡的一個下屬門派,這幾年斷了聯係.
他想了想,問:“小子,地火,妖火,天火,你練的哪個?”
方劍龍急忙道:“晚輩修煉的乃是《地火周遊功》。”
“啊哈哈哈哈!!”朱長老大喜,笑道,“既是我這一脈的,那也算有緣,那就留著吧,和巧兒好好相處。你原本那門派,讓人送封信回去便是了。”
這一刹,方劍龍心中幾乎是狂喜。
朱長老的這番話,讓他隻覺一步登天,就好比那鄉下小子無意傍上了公主,還得皇帝欽點成了駙馬。
朱巧兒在一旁嘀咕道:“爹,可不行呢?方哥哥可留不下來呢。”
朱長老微微皺眉,“我的話還不行?”
朱巧兒生氣道:“方哥哥是身負重任來的,他們血刀門要他來北江府送信,還要他用黃金兌換血金呢。”
說罷,她又叉著腰,看著老父親。
她也不傻,在和情郎聊了聊後,便猜到了那位血刀老祖的想法。
這是要她的情郎九死一生地來送信唄。
她這是要為情郎出口氣。
旁邊的方劍龍一愣,急忙想辯解,可他神色微動,掃了一眼朱巧兒,張開的嘴又合了起來。
他心裡做出了一個正常人該做的選擇。
當初,他和這姑娘在密室裡,算是情投意合,可現在.他要做的不是情投意合,而是抱住這姑娘的大腿。
這姑娘在為他出頭,他若是出言唱反調,那這機緣說不定就黃了。
何必呢?
“黃金兌血金?”
朱長老麵色直接變了。
這事兒是大忌。
血金隻能在大勢力之間的六品及之上流通,若是在外,那問題便很大了。
閻牧掃了一眼那方劍龍,方劍龍避過他的視線。
閻牧微微皺眉,欲要起身,卻被旁邊的木華伸手壓了壓,示意他彆出頭。
可閻牧還是站起身,道:“朱長老,那位血刀門的血刀老祖乃是我親屬,他隻是私下裡問了問我兌換之事,並未真實交換。”
朱巧兒嘀咕道:“方哥哥懷裡可是還揣著血金呢。”
閻牧冷聲道:“那我贈與他的!”
朱長老看著台下,氣氛有些僵。
他想了想,道:“那血刀門的什麼老祖既也是血刀門的,是我們這一門漏了位六品在外麵嗎?”
閻牧道:“啟稟朱長老,他修煉的並非是血刀門功法,應該是隻是在山寶縣隱居,因為庇護了血刀門,故而才被稱為血刀老祖。”
朱長老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他敲了敲桌子,道:“兌換血金,乃是嚴令禁止。可贈送親屬血金,這倒是沒什麼違反規定的這事兒就這麼過去吧。”
“小方,你把血金還給閻牧,讓閻牧找人送回去便是了,你留下來。”朱長老一言拍板,至於幫女兒出頭,仗著身份去壓那什麼血刀門老祖,他也不會去做。
這不沒事找事,傻了麼?
朱巧兒還想給情郎出氣,撒嬌道:“爹~~”
朱長老道:“乖女兒,差不多就可以了,我們還在和行骸打仗呢。”
朱巧兒哼了聲,又跺了下腳,轉身跑開了。
朱長老就這一根獨苗兒,還是在入六品前夕留下的,也舍不得罵,隻能瞪了眼方劍龍。
方劍龍急忙行禮,然後追著去了,再後喊著“巧妹,巧妹”。
堂中經過了這一茬,稍稍安靜了會兒。
朱長老忽地側頭道:“閻牧啊,你那親戚既是六品,又需求血金,我倒是有個提議。”
閻牧起身行禮道:“朱長老請說。”
朱長老道:“我五家同氣連枝,但六品以上的高手卻很是稀缺,而對付行骸和惡鬼,卻隻有六品以上,才能起到大作用。
你不如和你那親戚去說說,讓他來做個供奉,血金供給便與內門弟子等同,如何啊?”
閻牧想起自家小姨父那避世的樣子,苦笑道:“他一心避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