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
距離最熱的三伏天也沒多久了。
午間,鐵匠鋪子裡,便是最吃苦耐勞的鐵匠都選擇了在此時休息,暫避高溫。
街頭不時有人往外潑灑些水,隻是那些水才觸碰到地麵,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哧哧”縮小,再過會兒去看,地上已經乾了。
可鋪子裡,那少年還在打鐵。
火焰的光熏得他肌膚偏紅,滾燙的汗珠正在滾落.
距離去見祝師,已是又過了半個多月了。
李元掃了眼自身,數據已經變成【鑄兵術(九品)】(99/160).
再過小半個月,他的九品【鑄兵術】就可以大圓滿了。
他會耐著性子,而不會因為不耐煩就冒然地突然增加自己的修煉速度,說了付出“1”點得到“11”點,那麼,他就絕對不會改變。
唯有勻速,才能穩.
唯有癡狂,才能解釋天賦。
唯有至誠,方能臻至極限。
這一日,
黃昏時分。
一個穿著碧綠羅衣的長腿姑娘來到鐵匠鋪前。
她跳下馬車,玩了會兒自己的辮子,踮腳探頭看向鐵匠鋪方向好久,見鐵匠鋪裡那“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平息了,這才邊喊著“讓讓讓讓”邊擠開人群,跌跌撞撞地來到了最前麵,看著一身流暢肌肉,膚呈火銅的強壯少年,臉兒莫名地紅了紅,然後喊道:“李先生,李先生~”
李元好似在想問題,她叫了,也沒給回應。
長腿姑娘正是瑤玨。
她踮腳揮手道:“李!先!生!”
李元思索的雙瞳這才似有了神采,側頭看向瑤玨。
瑤玨招手道:“李先生,我帶你去個地方。”
李元搖搖頭,道:“不。”
瑤玨:???
李元道:“我還要打鐵。”
瑤玨急忙跑上來,輕聲道:“是小姐讓我來請你的。”
李元這就沒辦法了,隻是有些頭大,不出意料,今晚又是場“麵試”,可不去又不行。
真不愧是擁有“妃”之名的女人,屁事就是多。
“我換身衣服。”他淡淡道了聲。
片刻後,他上了馬車,跟隨瑤玨來到了崔家,可卻沒去那深院,而是來到了一處崔家的荷花塘邊。
他來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崔家家主耳朵裡。
不過,崔衡並不打算去見李元,因為時機未至。
李元遠遠便看到那冷媚的貴氣女子優雅地坐在荷花塘前的晚風裡,不過很顯然,她衣裙並沒有特意地準備過。
她並沒有期待他的到來。
石桌上,香爐裡有瑞腦焚著。
高潔的冷香彌漫於此,沾得女子衣裙皆是此香。
“見過崔姑娘。”
李元行了個禮。
這和他與閻娘子,老板娘不同,是聯姻對象,故而雙方之間隔著天然的距離,即便是強行拉近,卻還是需要用“禮貌”來維持這距離。
“聽說先生於鑄兵一道極有天賦,還請繼續努力。”陰妃禮貌地掃了一眼他,又禮貌地說了一句話。
李元道:“我會早日傳承祝師技藝,然後將崔姑娘娶入門中。”
陰妃眉宇輕蹙,彆開的眸子裡有一絲淡淡的嫌棄,她似是不太喜歡這般的話,便抬手示意了下瑤玨,準備切開這話題,而不準備去深入交談。
瑤玨則從一旁的餐盒裡取了酸梅湯,又從冰桶裡取了冰塊加入,繼而放到李元麵前,笑道:“先生,消消暑吧。”
李元飲了一大口。
陰妃見他放下碗,用清冷的語氣淡淡道:“蓮葉田田,荷花盛開,先生可有詩興?”
瑤玨頓時安靜下來,瞪大眼。
今日可是即興挑地題目,她去接李元時,陰妃千叮嚀萬囑咐,讓她萬萬不可泄露今日的見麵地點,更彆說今天要作詩之類的。
所以說,現在完全需要應時應景地寫出一篇詩來。
這位李先生究竟是不是真有才華,一目了然。
李元看了一眼陰妃,又看了眼遠處荷花塘裡的紅花綠葉,他是有點兒慶幸了,幸好穿越前他對詩歌感過興趣,花費了不少時間看了不少詩。
今日,便再借一首吧。
他沒有立刻說,而是露出思索之色。
陰妃也不催不急。
旁邊的瑤玨卻有些緊張地捏著手,今日錯過這位李元,下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跟小姐走出那深院兒呢。
李元李元,你可要加油呀。
瑤玨心中默默打氣。
李元沒等太久,他靜靜看著滿塘荷花,道了句:“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
稍頓,他又接著道:“唯有綠荷紅菡萏,舒卷開合任天真。
此花此葉常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
這詩是李義山在遇到他夫人時,心生情意,寫的一首表達自己心跡的詩,用在這裡,恰到好處.
天黑前,李元離開了崔府。
崔府裡,瑤玨細細調笑著,打趣道:“小姐,這位李先生還真是才華橫溢,將你比作荷花,將他比作荷葉,荷花荷葉,天生一對,若是少了哪一樣,都不好。
他娶不到你,可真是愁殺人了。”
陰妃沒說話,而是起身,取了紙張,抬筆在紙上將這句詩一一寫了下來,又在題首寫了句“贈花陰”。
寫完,她心情有些複雜,莫名地心動,又莫名地抗拒。
“哎呀,真是愁殺人了。”瑤玨捧心,作悲傷狀。
陰妃任由她胡鬨,調笑
因為,這是她生命裡僅有的一絲熱鬨了。
她又品了品這詩,良久才道出一句:“他怎會如此有才華?這意境,足以契合某些法門,而形成觀想了吧?”
瑤玨在旁笑道:“那肯定是癡心的功法,愛心綿綿劍?郎情妾意刀?”
陰妃聽她說的有趣,有些想笑,可笑到唇邊卻又落下。
瑤玨道:“娘娘,要不要我們把他榨乾吧。”
陰妃心底想著“讓他多吟幾首詩,也可飽飽眼福”,便點了點頭。
可點完之後,她忽地又想起了什麼,臉色一紅,起身,抬手,打了一下自家丫鬟,道:“你這丫頭,什麼時候學的這些?!”
瑤玨沒說話,而是眼睛忽地紅了,道了聲:“娘娘,你可算有精神了。”
陰妃一愣,緩緩放下手,道:“瑤玨,記住,本宮是天子冊封的妃子,本宮不可以嫁給這等草民,哪怕他是六品。
他有才華,又想學祝師技藝,而祝師剛好缺少一個繼承者,本宮不若成全他們兩人,僅此而已。”
瑤玨晃著手指道:“欸,愁殺人了。”
陰妃忍不住又抬手。
瑤玨頓時跑了起來,邊跑邊喊“此花此葉常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
陰妃氣地追了起來,她身上裹覆的厚冰正在融化.
八月初,【鑄兵術(九品)】(160/160)
八月中,【鑄兵術(八品)】(80/80)
李元第二度踏上了山頂去見祝師。
這一次,祝師教了他“融金”。
鋒利的刀刃,往往需要添加其他金屬。
九月初,【鑄兵術(八品)】(160/160)
九月中,【鑄兵術(七品)】(80/80)。
李元第三度來到了祝師麵前。
祝師教導了他“聽鐵”。
鐵錘莽撞的敲打,隻是帶著通常的經驗,那是對無魂俗物的敲打,若要締造生命,首先就得聽到它的呼吸。
這一步,說來玄,但其實便是“將融入的特殊金屬以均勻的方式分布到鐵中”,由此可以增加鐵的品質,而不至於產生弱點。
金屬的流動在熔融的鐵中會發出不同的聲音,七品【鑄兵術】便是要去聽到這樣的聲音,然後用鐵錘將它們融合地更完美。
十月初,【鑄兵術(七品)】(160/160)。
這一天,崔三童沒有再給他後續的六品技能。
因為後續技能,崔家已經沒有了。
那技能在祝師的心裡。
當李元在十月底,再度來到山上時,祝師看他的表情很奇怪。
“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有天賦的人,無論是我,還是共浪,都沒有你這般的天賦.”
說完,他長歎一聲,旋即目光變得火熱。
緊接著,他在李元麵前來回走了幾步,忽地仰天大笑起來,然後平息下來道:“你是怎麼說服花陰的?”
李元道:“她喜歡詩歌,而我恰好懂一點。
她在院子裡待了六年多,總要有人帶她走出去。”
祝師嚴肅的臉龐越發地凝重,他沉聲道:“可你們是聯姻。”
李元想了想道:“她看起來貴氣,陰鬱,但卻像個心思很多也很重的小女孩。我覺得我可以讓讓她,哄哄她剛好,我擅長寫詩,她又很喜歡我寫的詩。”
祝師微微垂頭,其實這些消息,他已經打聽過了,此時聽麵前男人說了這番話,隻覺天下再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良配了。
他沉默良久,伸手拍在李元肩上,虎目微紅,喉結滾動,然後道:“照顧好她。”
之後又道了句“她若要你為她母親報仇,彆管她.就說這事兒,是我不要你管的。我會修書一封說明此事,關鍵時刻你可取了給她。”
為她母親報仇?
李元神色動了下.
這.還附贈了因果?
“什麼仇?”他問。
祝師見他天賦妖孽,已是將他視作女婿,也不隱瞞,帶著他往人少的崖邊走了走,然後道:“景白蔻家的人,叫景雲鶴,是景家當代家主的長子.
那時候,老夫在崔家隻是贅婿,未曾參悟鑄兵的真意,正四處遊曆。
而景雲鶴卻是個好色的紈絝之徒。
後來的事,老夫實在不敢置信。
在一次外出中,那景雲鶴竟然調戲了賤內。
這事兒崔家沒怎麼管,一句‘賠禮道歉,罰酒三杯’便過去了。
而賤內不忍欺辱與嘲笑,服毒自殺了。”
略作沉默後,祝師道:“這也是花陰後來性情大變的原因,她的心思老夫明白,她要高高在上,要衣錦還鄉,要崔家後悔,要景家血債血償。
老夫與你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花陰也曾有過天真爛漫的時候,若是今後她不小心惹你生氣了,你看在這段往事的麵子上,讓讓她吧。”
接著,祝師一聲長歎,然後臉上又露出笑容,看向李元道:“好女婿,隨我來吧.讓老夫將後續的法門傳承於你。”
“鑄兵術之所以難,是因為每一步都需要踏到極巔。
若無大天賦,大悟性,怎麼也不得入。”
“事實上,我這一脈傳承的鑄兵術,在九品八品七品時,和其他脈係相差不大。
而到了六品,才開始產生區彆。”
“九品觀火,八品融金,七品聽鐵.而在真正修習後續技能前,你還需將這三者融而為一,達到真正的極巔。
這極巔,是為胎動。
你要從沒有生命的金屬裡,聽到生命的痕跡,就仿佛新生胎兒在鐵胚之中輕輕動著”
祝師細細教導著。
李元道:“但金屬,並沒有生命。”
祝師道:“是沒有。
所以這是一種臆想,是一種觀想。
金屬沒有生命,但你有生命。
所以你觀火,火便是它的血;
你融金,金便是它的器官;
你聽鐵,聽到的不僅僅是那一縷氣息,還有越來越清晰的胎動。
你隻有將你自身的觀想投射到了那沒有生命的金屬中,才可以在今後鑄造靈器時,將那一抹源血完美地賦予血晶,令那沒有魂卻有肉的金屬生出一縷靈性。
否則,不可能做到的。
傀儡師需要刻繪脈絡,那脈絡是他們的大秘密。
而我們鑄兵師則需要傾聽胎動,如何傾聽是我們的大秘密。
聽得胎動,是為七品絕巔,從此可以運用血金晶鑄造六品兵器。
通靈,是為六品。
聞天,是為五品。
若可通靈,你便能去鑄造五品靈器了。
至於聞天,老夫在這深山待了這麼久,也還未有所進境,想來隻是傳承裡的一種假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