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墓地
黑。
漆黑。
讓一個感知逾越十多裡的強者變成了瞎子般的黑。
這樣的黑,與越發刺骨的雪雹交織一處,好像一堆堆冰冷的黑色正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
李元紮成小辮子的頭發都已經凍結成了冰條兒,臉皮又冷又硬,腰間的獸皮成了擺飾,周身的影血在迅速沉寂,從五品降成六品,六品再到七品,而現在還在繼續降
真炎雪倒是還行,她的身體還能承受,她的雙目也能視物。
她的身子暖暖的,長腿也溫熱著,甚至比李元都暖。
李元雙腿夾緊狼腹,雙臂從後死死摟緊自家媳婦兒的腰,一來是不想被甩下,二來是取暖。
此時,他一邊聽著媳婦兒描述所見所聞,一邊迅速思索著。
忽地,閻玉說的話在他腦海裡掠過。
————在冰棺鬼的記憶裡,西方沒有太陽月亮,沒有肉田鬼域,隻是冰雪的世界————
‘可是既然沒有鬼域,那冰棺鬼的鬼域是如何形成的?’
李元思緒如飛。
‘形成鬼域,需要兩個條件。
一是存在自然形成的極陰之地;
二是存在著可供極陰之地構建鬼域的執念亡者。’
‘鬼是不會騙人的。’
‘那麼,這裡隻是產生了懷著大執念的亡者。
但它卻是在離開此處後,無意間遇到了極陰之地,這才形成了鬼域。’
‘由此,可以推導出兩個簡單的結論。
一,埋葬在這裡的人,並沒有被保存,而是已經被凍死了;
二,這裡必然存在某種流動性的、可以將屍體搬移到外麵的東西,無論是基於某個存在的主動,又或者是基於某種特殊自然的被動。
若是這個兩個結論能夠被證實,我以上的推斷也可在一定程度上被證實。’
‘第一個極難證明,但第二個卻隻要通過尋找便可察覺,若能被證實,便可在一定程度上證明這裡並不具備不朽墓地的作用。’
‘但既然九焱氏族對不朽墓地深信不疑,那麼在證偽的過程中,很可能會接觸到真相。’
李元心中暗暗歎氣。
他並不想尋找什麼真相。
他隻想要一個能封存自己親人的不朽墓地。
他自己長生,卻也絕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親人老死,然後再去墳墓前祭拜,再去感慨幾句世事無常。
就在這時,他耳中忽地傳來自家媳婦兒詫異的聲音。
“相公,迷宮,前麵居然有一座迷宮。”
“什麼樣的迷宮?”
“幽藍冰晶構成的,牆高數丈。
這迷宮我聽說過欸,說神靈之所以厭棄這片土地,是因為這片土地上藏著邪惡的魔鬼。
而這個迷宮就是為了讓魔鬼迷路,無法走出才建出來的。”
“建出來的?”
“是呀,在傳說裡,是我們九焱氏族偉大的聖王親自帶人建造的。不過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們都很少有人能來到這麼深的地方。”
“周圍有凍僵的人嗎?”
“沒看到欸。”
“欸,停停停,彆往裡走了。”真炎雪忽地急呼起來。
李元能感到她在拉著韁繩,不讓狼往其中走,而那頭狼似乎正在走向迷宮。
他隻覺頭皮發麻,直接道:“媳婦兒,我們快回頭吧。”
真炎雪揪著韁繩,喊著:“彆往裡走啊.”
“怎麼回事?”
“這狼不知怎麼回事,直接就想往迷宮裡走。”
“不能讓它進去!”李元感到一排排雞皮疙瘩從肌膚上爬了起來,在這種時候,這冰雪巨狼若是失控了,那可就糟了。
一時間,他察覺到了些古怪。
“我知道啊,相公,我在努力。”真炎雪死命地揪著狼。
也許是發現無效,她又猛地高舉起拳頭。
啪!
啪!!
啪啪啪!
她暴捶了幾下狼頭。
那蒼狼吃痛,居然扭著身子加速往前跑去。
這突發情況,讓真炎雪不知所措,她隻是驚呼著,然後死命地捶打狼頭。
李元雖然看不到,但能感到速度在加快。
他當機立斷,摟著婆娘,一個翻身直接從狼背上跳了下來。
而就在他翻身落下時,耳中隻聽到那冰雪巨狼急促如鼓點的腳步聲,腳步聲漸去漸遠,消失在遠處。
“這狼怎麼回事嘛?”真炎雪叉著腰,很生氣。
而李元始終抓著她,然後快速道:“不管狼了,我們先離開這裡。”
“好的,相公。”真炎雪想管也沒辦法管,畢竟那巨大的迷宮有些古怪.
說罷,真炎雪一彎腰,將李元背起,雙目綻放紅光,一溜煙地快速往外跑去。
寒風怒號,幽藍的冰晶四處皆是
而大地冷的黏糊糊的,若是尋常人來到這裡,怕是一腳下去才抬起,腳上的皮要被全部撕掉。
李元眼前一片黑暗,心跳也忽地有些快。
但越到這時候,他越是冷靜.
並且,他始終將眼睛睜著。
驟然之間,他瞳孔緊縮,眼中閃過一抹不敢置信之色。
因為在這無邊的冰冷與黑暗裡,一行“625~635”的數據居然在飄出,那數據宛如幽靈般毫無聲息,卻在從迷宮方向快速往他們這邊靠來。
這裡居然有東西!!
李元隻覺寒氣直衝頭頂,這種危險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了。
他的右手迅速腰間,悄悄摸出白蛇刀。
這把刀他是一直帶著的,而青蛇刀卻因為太過顯眼而落在了黑市鬼域中。
就在這時,空氣裡陡然生出一絲波動。
這波動在風雪裡幾乎不可能被察覺。
但李元是誰?
這是個坐在密室裡,還能聽出數裡之外鐵匠打鐵失誤的怪物。
這是個坐在瀑布下,還能感受到水中落葉的怪物。
這般的波動在他耳中宛如雷鳴。
而波動的終點顯然是他腦勺,他隻覺一股針刺般的感覺襲來。
‘是箭!’
他手隨心動,手中之刀如電般提前揮出。
凍結的頭發拍擊頭側,冰塵碎裂,簌簌飛落。
叮!
那波痕被擊中,彈飛。
李元看不清箭,也不知上麵有沒有下毒,自然不會抓箭,而是任由這箭落下。
正在奔跑的真炎雪這才聽到動靜,她嚇了一跳,急忙轉身,有些驚疑不定地掃了掃,驚道:“一根冰箭!怎麼會有冰箭?誰在偷襲我們?”
她腳步也慢了下來,似乎想要尋找到偷襲者,而臉上氣血上湧,因一種未知的恐懼而漲的微微發白,心裡則是七上八下,已經沒了主意。
“彆停!”李元低聲吼道,“媳婦兒,你負責跑。”
真炎雪被這麼一叫,頓如尋到了主心骨,繼續背著李元跑。
嗖!
又一根殺人箭從黑暗裡射出。
叮!
李元冷靜地揮刀,將箭斬開。
真炎雪也聽話,這時候邁開長腿,背著自家男人快速地奔跑,可或許是因為擔心和恐懼被單純的心思無限擴大,速度居然越來越慢。
李元急了,直接在她耳邊道:“媳婦兒,想點兒憤怒的事,然後加快跑。”
真炎雪受了指揮,頓時開始想。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忽地爆喝一聲,長腿運轉地飛快,竟能堪堪比上之前的冰雪巨狼。
而李元全神貫注地盯著黑暗,雙耳傾聽著風雪裡的異常。
他一路揮刀,一共斬落了七支箭。
每一次斬擊,他體內的影血都在快速降溫。
而在擊落第七支箭時,他已經感到虎口發麻,並且出現了些微裂痕了
若是再繼續下去,他的境界要徹底跌落到八品,到時候他能不能再接住射來的箭,可說不準了。
但是
這箭是誰射的?
誰要殺他們?
是真炎氏族裡的人麼?
還是其他什麼人?
狼為什麼會往迷宮裡跑?
令惡魔迷路的迷宮
被神靈厭棄的舊地
無數謎團湧上他腦海。
但隻是方顯方滅。
他緊緊握著刀,這種危機感讓他很不舒服。
不知過了多久
李元的手足已經幾乎徹底凍僵了,體內的影血在快速變得死寂,而隻有真炎雪身上才會傳來一絲絲熱量幫助他勉強抵禦外部的寒冷,這感覺就好像“他穿越前在暴雪天騎著電瓶車”。
冷冷的冰雪在臉上胡亂的拍,拍的臉都麻了,沒知覺了。
而他的境界也終於跌落到了八品。
李元也不猶豫,一口咬向舌尖,咬出一口血,而在這痛疼的陡然刺激下,他影血又活躍了些,堪堪從八品又回到了七品。
他雙眸宛如豹子般死死盯著黑暗,注意著周圍的風吹草動,手中的白蛇刀凍的幾乎要和他巴掌上的肉長在一起。
這一切直到那如豆般的光明再度出現,才宣告終結。
真炎雪背著李元踏步衝入了真炎氏族的營地,帶著兩人來到了火前。
李元旋身落地,盤膝而坐。
真炎雪倒在一旁,全身上下都是冰.
但在火之前,她的身子開始重新變得柔軟。
而李元那近乎死寂的影血也開始活躍起來,境界也迅速從八品回歸了七品,又開始向六品,五品而去。
直到這時,他虎口的裂痕才化作了鮮血,卻又飛速愈合。
“活過來了。”真炎雪喘著氣,“誰要殺”
李元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又湊近而她畔道:“什麼都彆說。”
說完這句話,他扭了扭脖子,站起身,視線穿過帳篷間的過道往入口方向看去。
入口處空無一人,但會有挖食者、巡視者返回。
李元一邊烤著火,一邊安靜等著。
期間,果然有人從外歸來,但卻沒有一個人的數據是“625~635”。
李元很有耐心,他就這麼觀察著。
在火旁,他是五品。
“625~635”這般的數據對他來說,完全就是螻蟻。
很快,真炎雪去狼廄去彙報了“冰雪巨狼失蹤的經過”,但她沒提到“黑暗裡射來的冷箭”,也沒提“冰冷巨狼是在不朽墓地深處的迷宮前自己丟失的”,而隻說在野外走散了。
之後,又有人送來了烤肉。
兩人吃完後,真炎雪喊道:“相公,回帳篷吧”
李元笑道:“我多烤會兒火。”
“那我陪你。”真炎雪打著哈欠,她當了一路“坐騎”,確實挺累。
李元摟著她的肩,道了句“辛苦了”,然後道:“你剛剛想了什麼憤怒的事?”
真炎雪道:“我就想你被人殺了。”
李元道:“我死.會讓你這麼憤怒嗎?”
“那當然!”真炎雪握著拳頭,“如果誰殺了你,我哪怕是死,也要為你報仇。”
李元又好笑又感動,道了句:“我沒那麼好殺。”
然後又道:“先回去睡吧,我還要想些事。”
真炎雪悄聲道:“要不還是先告訴族長吧,不朽墓地裡居然藏著居心叵測的人,這是對墓地的褻瀆。”
她顯然不知道李元的心思。
但李元也無意解釋,更不想去說什麼“我懷疑墓地是假的”之類的話。
“不朽墓地”的喪葬,對於九焱氏族的每一族都充滿了神聖。
彆說他暫時還沒證據了,就算是有,也不會輕易去說。
此時,李元隻是溫柔道:“雪兒,聽你家男人的話。”
真炎雪就吃這種溫柔,她臉紅了紅,爽利地道了句:“好嘞。”
然後打了個慵懶的哈欠,就起身往遠而去了。
這傻大妞又美又野又傻,力氣很大,耐力也足,和李元之前的四位娘子完全是不同風格。
她鑽入帳篷,一會兒將身子洗白白了,又換了身新的獸皮出來對著李元招手,扭臀兒,喊著:“睡嘛.”
但李元沒睬她。
真炎雪隻能自己去睡了。
李元一邊烤火,一邊繼續盯著真炎氏族營地的入口。
他盯了許久,卻始終沒見到他要等的人。
‘或許不是針對我,而是針對靠近了那迷宮的人。’
他做出判斷,繼而又轉過身,安靜地看著麵前如蛇般翻騰的火。
‘這一次行程似乎遇到瓶頸了,有些預料之外的撲朔迷離’
‘不過,還未到絕路。’
轉眼間,也不知幾日過去了。
李元哪兒都不去了,就這麼平平靜靜地坐在火前。
他的心從之前的刺殺裡安靜了下來,同時也這平靜的過程裡抓到了一個重點。
‘這世間的一切,如果都是陰氣與陽氣的組合,那麼.我眼前的這火,必然也隸屬於陽氣。’
‘若是將它就當做某種陽氣處理,再配以呼吸法和軀體壓縮,會如何?’
‘壓縮妖獸肉中的影血,可以使得血液質變。
那麼,我便把這火散發出的熱氣,當做一種可以壓縮的氣。’
李元心念一動,說試就試。
他一氣悠長,然火光不動不搖。
可火側散發出的熱卻隨著他的呼吸,往他體內鑽去。
李元一口氣足足吸了兩三分鐘,然後便快速屏住,身形團起做出個古怪姿勢:屈膝半蹲,折腹向下,壓縮腹部,同時又屏住所有毛孔以免有熱氣泄露
這姿勢坐了會兒,他又換了個姿勢。
過往裡,他怎麼壓縮影血,此時便怎麼壓縮熱氣。
‘若影血的本質便是陽氣,那麼對影血的有效的,沒道理對這火散發的熱氣無效。
而我隻要能夠在無數次的試驗裡成功一次,隻要一次,便足夠了。’
‘尋找到力量的規律和本源,然後以此來指導自身,去創出力量,而不是被形式迷惑住雙眼,這才是.我該做的事啊。’
李元雙目閃爍,一頭長發狂野地灑落四周。
而他的怪姿勢,吸引了不少真炎氏族的族人的注意。
有人遠遠看著。
有人嘗試著模仿,結果才模仿了一會兒就摔了個大跟頭,因為李元的姿勢過於刁鑽和反人類。
還有人眨巴著眼,滿臉懵逼。
可更多的人則是帶著一種懷疑,皺著眉看著。
李元並不在乎這些目光,他隻是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不停地嘗試著,感受著。
哪怕毫無收獲,他也沒有半點灰心。
有一天。
李元回帳篷休息。
真炎雪忍不住問:“相公,你在火邊乾嘛呀?”
李元問:“隻是鍛煉。”
真炎雪輕聲道:“外麵有流言,說你在褻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