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袍人踏過門檻,並沒有出現在安神殿,而是出現在了一片空曠地帶。
他視線一掃,卻見一個不辨男女的可怕身影微垂慘白雙手坐在一棵老樹之後,而這身影的身前則是蹲著個身高百丈的金身巨人。
金身巨人佝僂身軀,漠然雙瞳顯出猙獰貪婪的神色,他好似正深吸了一口氣卻又屏住呼吸,雙手呈掬捧之狀,下巴.或者說嘴巴正對著那突然出現的黃袍人。
時間一瞬間好似靜止。
旋即,這靜止、冰封的畫麵有了某種緩慢的改變。
黃袍人眼珠滾動的時候,金身巨人張開了嘴,他那屏住的一口氣驟然鬆動了。
一口宛如神罰的淡枯色火柱從嘴中擊落。
空氣扭曲,萬物焚燒。
火柱瞬息籠罩了“才剛剛踏過門,看起來啥都還沒整明白”的黃袍人。
這是李元改良後的殺法。
原本的拍手有些低效,所以在上次作戰熟練運用了“壓縮噴火”後,他就直接用在了此刻的作戰之上。
而他覆在兩邊的手,並不是用來拍人的,而是用來擋人。
若是這黃袍人想逃,那他的兩隻手會毫不猶豫地遮蔽過去,將他狠狠地打回原地。
若是再逃遠了,他會想方設法用鬼手在將他拖回來。
李元性子一向沉穩。
沉穩的人總喜歡高效和直接。
因為他知道“遲則生變”,拖得越久,變數越多。
麵對敵人,不一口氣將他滅掉,難道還要慢吞吞地先磕叨兩句家常,然後等他掏出底牌麼?
可話說回來,這三位神使真的是李元的敵人麼?
也未必。
隻不過,此時此刻,此刻此時,李元確實將他們當做了敵人而已。
在戰術層麵,這些仙使已經和李元短兵相接了,無論是謝薇天子,還是閻姐,都是李元不可能讓掉的地界。同理,這些對神靈墓地也適用。
而在戰略層麵,若說東海仙域、開了靈智的大鬼域在推進陰陽大同;
神靈墓地,龍脈在阻止著陰陽大同;
那麼李元的真實目的就是推遲所有的進程,然後讓水變得越來越渾,他則可以渾水摸魚。
天魂修煉法門,地魂修煉法門,以及三娘四娘瑤玨平安去往東海仙域,不都是他摸得魚麼?
水不混,怎麼摸?
而首先,他便要斬斷這些迫不及待想要促成陰陽大同的手。
因為這種手段實在太高效了,但西極永夜之地偏偏還未成長起來。
才入地魂的蠻王,才孕育了一頭三頭狼的西極,怎麼兵出雲山,爭霸天下?
東海仙域占了優勢,李元就要把這優勢打掉。
他要維持亂世。
這是他的生存之道。
也是屬於他的惡。
他坦承。
他明白。
他不會做了惡人,卻還非要在臉上繼續寫個“善”字。
他改不了大勢,跳不出這盤天地大棋,
可卻也不想死,不想自己珍視的人淪為彆人隨心撥弄、隨心丟棄的棋子,
所以,他隻能把水攪渾,然後渾水摸魚,趁火打劫,落井下石,順水推舟.甚至自己戰戰兢兢地下場,也端坐到他其實還遠沒有資格坐在的棋盤前,抓起親人當做棋子。
當彆人要將這棋子推向深淵時,他會親自用手搶回來!!!
而這,就是他現在做的事。
枯烈的火,化作延綿不斷的垂天神罰之柱落在黃袍人身上。
他的衣袍瞬間焚燒,露出內裡一襲貼身穿著的土色軟甲。
軟甲中隱見陰影流動,又聽無聲咆哮,這給李元一種和枯榮劍、地火劍類似的感覺,而這又佐證了李元的猜測。
這黃袍人便是山字堂的幕後。
這軟甲,就是山字堂的堂主傳承寶物。
出現在謝薇身邊的山字堂,完全就是陰謀。
烈烈火下,黃袍人麵臨突襲,竟是麵容平靜,好似對於這突襲他並不意外。
李元俯瞰著他,對上他的神色,心底已經有了數:果然,他都有那種傳遞信息的方式,這些東海仙域顯然也有啊
這怕是要成一場硬仗了。
他偷襲了一次,占了大便宜,可第二次卻沒那麼有效了。
須臾後,黃袍人手中變戲法似地摸出一顆紅石,一顆黑石,石有鵝蛋大小,各握左右手,然後猛地捏碎。
石未成屑,而是化作陰陽二氣,流轉而上。
土色軟甲爆發出黃光。
這黃光很是穩定,其間隱見群山不動之感。
黃袍人抬手,五指對地,猛然一拉。
泥土壓縮、凝聚,化作一杆長槍往上而出。
可才出了一個槍頭兒,便沒了下文。
隻因黃袍人此時已經成了一個“黃色的懸空的氣泡”,其腳下的土地早被李元的枯火給燒成了黑沙,又在這狂暴的氣流間往外飛遠。
黃袍人瞳孔微凝。
下一刹,他隻見金身巨人宛如兩扇厚重的黃金大門擠壓而來,一副要將中間之人碾成肉醬的模樣,那黃光氣罩承受這一拍,發出令人耳聾的爆鳴,黃光色澤退散不少。
黃袍人眼中閃過一抹心疼之色,他雙袖一抖,卻見密密麻麻的紅黑石頭出現在手上,這些石頭大小隻有鴿子蛋大小,顯然比初次取出的小了許多。
此時,這些石頭紛紛懸浮在黃色氣罩之中,繼而又粉碎,化作流光湧入他體內,從而令退散的黃光又重新變得豐盈,並且光芒更盛。
而李元雙手拍完,並沒有鬆開,而是十指直接扒著那黃色氣泡,要將其捧起,之後以枯火源源不絕地將其焚毀。
拚消耗,他並不怕啊!
太陽可以源源不斷地給他提供陽氣。
但黃袍人哪肯如此。
他袖口一滑,三麵土黃旗幟飛出。
旗幟衝破黃色氣泡,宛如流光盾牌般在枯火中旋轉,很快在外形成了第二重氣泡。
而這氣泡中,大量的山石驟然憑空出現。
黃袍人手掌一指。
卻見三道旗幟從“旋轉”便為“一字”。
“一字”旗,驟然射向金身巨人後垂手而坐的神秘人,致密山石隨之刺出。
李元不得不回手格擋。
“嘭嘭”兩聲巨響。
山石“一字”旗居然刺破了兩隻金身巨手。
但李元又一口壓縮火焰噴出,那“一字”旗的刺速才緩慢了,然後堪堪停在了金身巨人的唇邊。
不遠處,黃袍人已然急退,重新落回大地,抬手一招,那半空懸在金身巨人唇邊的“一字”旗就“嗖”地一聲,化作虹光飛回。
黃袍人一把抓住三麵旗幟,抬手一甩,在地麵插上一支。
金身巨人大手拍至。
黃袍人明明看似躲閃不及,但他卻突然消失了,轉而出現在了李元身後數裡,抬手猛甩,又是一麵旗幟插落。
那金身巨人大手一拍不中,又看到地麵有旗幟,便直接去拔。
可一拔,卻好像是在拔整個大地,自然拔不動。
而就在這瞬息的功夫,黃袍人再度出現了另一個方位,將最後一道旗幟插了下去。
但就在他插落的一瞬間,金身巨人消失了,那端坐金身巨人之後的神秘人也消失了。
從天空俯瞰,卻見三麵土黃旗幟已經構建成了一道玄奇的區域,這區域裡的一切泥土化作地龍,在天翻地覆的攪動。
可不論這區域裡如何,區域外竟是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隻不過.這裡可是皇都啊。
就算再怎麼空曠,卻也終究存在人。
李元之前噴火都是對著地麵噴的,而這三角區域卻是整麵兒覆蓋。
頓時間,不少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已在這天崩地裂的泥土翻動間慘死。
所幸,這黃袍人根本不敢戀戰,一見金身巨人消失,便是甩袖一攬,將三麵旗幟招回,繼而立足於地,驟然鑽入土裡,消失無蹤。
皇都又恢複了平靜。
高手交鋒,瞬息便逝。
而這一次,黃袍人顯然是有所準備,所以李元並沒有占什麼便宜,畢竟雙方實力雖有相差,但卻不大.若說“打死不退”地互相消耗,那最後死的應該便是黃袍人,可若是正常對戰,結局卻隻有如此了。
深宮,安神殿內,謝薇感到遠處那恐怖的震動,微微側頭,眉毛稍蹙,卻又收起,修長的長腿裹覆暗金的深色鳳袍。
這般深色乃是為了彰顯太後的沉穩莊重,但落在謝薇身上,卻越發顯出幾分誘惑,好像“權力”和“美色”被揉在了一處,從而會在人心裡產生強烈的欲望。
哧.
鳳袍一角滑落。
謝薇星眸微凝。
遠處那突兀的震動,那隔著千宮萬殿依然能見到的金身和火光,實是能令任何武者感到心悸,甚至四品亦是如此。
謝薇隻是六品武者,她也該如此。
可是她沒有。
有人經曆劇變會毀滅,有人則會瘋狂。
謝薇神色忽地變得嫵媚,抬手輕撫臉龐,對著銅鏡化妝,描出眉心花鈿的金。
明月府謝家已被滅門半年有餘了,可誰都沒查到蛛絲馬跡,投奔她的山字堂高手有不少,可有不少卻等待著更高品質的肉田去突破。
皇都之中,一個三品肉田,四個四品肉田,養著瀚州鐵騎,飛熊軍,皇城衛,暗衛,還有山字堂,駐紮此地的八道節度使,不容忽略的江湖門派等等等等勢力
說白了,這早就被耗儘了。
她必須開墾新田,才能將三品肉田的資源提出來,專門供應給那些強者突破,從而使得她擁有更多的底牌,也能進行更多的探索。
但新田從哪兒來呢?
謝薇正想著,卻聽到庭院裡有一道落地的聲音。
一個魁梧的黃甲男子闊步走入。
男子板寸頭,白發,雙目沉穩,波瀾不驚,而一雙手更給人以厚沉結實,彷如大盾的感覺。
他身後紮著披風,披風烈烈而揚,襯出幾分威風。
這位正是原本五行勢力中作為五大霸主之一的山字堂堂主————詩山白。
詩山白,名字很秀氣,但人卻很穩。
他不僅穩,還很會逗弄女人心思。
見識眾多的女子,大多會被他的模樣,他的氣魄所吸引,然後又沉浸在他所構建出的安全感中無法自拔。
詩山白並沒有粗魯地踏入安神殿,而是在外,禮貌地道了聲:“求見太後。”
殿內傳來聲音:“進來吧。”
詩山白闊步走入,抬眼一看,便見到了這片土地上權勢最大的女人,處於旋渦中心、不僅沒有崩潰反倒是變得越發明媚動人的女人。
他眼中閃過一抹欣賞,以及一抹隱晦的欲念。
他餘光從那裙岔處的雪白掠過,可視線卻未停留,而是沉聲道:“太後,殮衣齋有所擴張,如今皇城衛正在尋找原因。”
皇城衛是從暗衛裡分出的勢力為雛形,從而建立的力量,這支力量的幕後乃是魚腸。
謝薇道:“哀家知道。”
詩山白又壓低聲音道:“可太後一定不知道,就在昨晚,在小星穀裡出現了一塊四品肉田,這塊肉田能夠為太後養出更多的強者。
這信息也是我山字堂有長老剛好在附近這才發現的,如今那一片區域已然被我山字堂封鎖,無人知曉。
我一向知道太後辛苦,所以才特意前來相告,希望能為您排難解憂。”
謝薇未曾回答,而是長腿微微翻跨,暗金裙擺隨之掀起浪花,藕白長腿方才分開卻懸合攏,嚴實無縫,往上蔓延的曲線從腰肢至峰巒,再到那高高昂起的玉頸,以及微潤的紅唇。
旋即,太後理了理裙擺,麵色端莊道:“有勞詩先生了。”
詩山白見過許多美人,可卻從沒有一個美人能如眼前太後這般,更何況.他上頭那隱藏在幕後的超然勢力還給他發了一個任務。
隻要完成這個任務,他便是大功一件。
這任務便是:將太後變成他的女人,哪怕不能對他言聽計從,但隻要能聽得幾句,也就足夠了。
隻要能完成這個任務,那位超然勢力的幕後存在便答應指明後續三品的道路。
當“前途”和“欲念”交雜一起,即便是山字堂堂主也不能免俗。
詩山白露出頗有魅力的笑,道:“太後一人獨攬大局,操心社稷,我時常心有不忍,隻希望這多出來的力量能夠幫到太後。”
謝薇端莊的神色微有化開,好似冰雪解凍:“詩先生能夠顧及哀家心思,哀家心中甚是喜歡。”
詩山白忽道:“我觀太後平日裡操勞過度,體內影血似流轉不暢,而我山字堂恰好有一門助人運轉的秘法
從前我堂中親傳弟子方可得此秘法,以助修行。
如今,我既是站在太後身邊,自不會隱瞞這般秘法。
還請太後許我上前。
有此秘法,太後當可更快突破五品。”
在詩山白看來,他是四品,太後隻是六品。
他傳授這等秘法,太後豈會不答應?
果然,他看到太後臉上的端莊徹底消融了,一抹豔麗的喜色露出,可旋即卻又收斂起來。
詩山白風度翩翩地立在原地,並沒有半點急躁。
他聲帶關心,柔聲道:“在下已是太後的人,自當為太後寬心。”
謝薇臉上浮出一點點糾結,似是要答應但卻又被什麼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