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飛雪。
孟杏仙俯身騎狼,快速衝向前方。
彆的狼騎還沉浸在剛剛那恐怖的刀光中,震撼著,恐懼著,久久難以自拔。
但她這麼一個女人卻已經神色如常。
冰雪蒼狼快速奔行,可跑著跑著,驟然之間,一道突然凸起的冰攔擋在了蒼狼麵前。
蒼狼反應迅速,便想躍起,可那凸起的冰攔卻又化作了一隻手,這手抓住狼腿子。
蒼狼整個兒失去平衡,往前一個踉蹌,腦袋往地麵撞去,口中發出“嗚嗚”聲,而孟杏仙則因慣性被甩的飛了出去。
這蠻後卻又在半空身形一旋,穩穩落定,繼而起身,雙目死死地盯著前方風雪裡的那道若隱若現的身影。
那是個冰雪構成的文靜女子,不是小琞是誰?
這是之前蠻王人皇大戰後,三十六個天魂小琞中僅存的一個。
“姑子。”
蠻後喊了聲,然後又冷靜地問,“姑子是來殺我的嗎?”
冰雪小琞道:“不殺你。”
說完,她身後的冰雪便自動凝聚,化作了一張椅子。
她一屁股坐下,然後便一動不動了。
孟杏仙明白了,姑子這是要攔她,不讓她再跟上去。
想通這一點,她立在原地,沉默了會兒,忽道:“姑子,不過區區三年時間,永夜已擴至了小半個雲山道。
這還是鬼域才剛剛形成,所以進展緩慢罷了。
待到這陰氣徹底融合,那陽氣再融合,整片大陸都會被永夜吞沒!
我承認,我對蠻王是不地道,我對你也確懷歹意,可是.我的念頭並沒有錯。
無論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這片大陸,我都沒有錯。
此番入墓,我隻想控製住你,讓神靈墓地不再被你鎮壓,但卻決然不曾,也不會懷有害你的心思。
你是這一代的妖孽,你的存在可以改變一切,既然如此,我又怎麼可能真的害你?
若我想害你,神靈墓地中的那位為何要教你天魂之法?”
小琞道:“就是我還有利用價值唄。”
孟杏仙語塞,但緩了緩又道:“姑子,永夜若至,事便再無可逆!剛剛那位既有如此能力,敢問一聲他是誰?”
小琞道:“我是不會說的,也不會讓你過去。”
孟杏仙道:“為什麼?”
小琞憤怒道:“因為你逼死了我爹!我是不會和你合作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孟杏仙:
“可姑子,現在是特殊之時,所有強者都該聯手,至少至少我們不能讓永夜徹底覆籠這片大陸。
陰陽大同,便是世界末日啊!”
她聲嘶力竭地喊著。
小琞憤怒道:“你逼死了我爹。”
孟杏仙還要和姑子講道理。
可小琞翻來覆去就是一句“你逼死了我爹”。
孟杏仙實在無奈,隻覺自己的諸多話語,諸多道理都好像是在對著空氣演獨角戲,她百感交集,實在沒個辦法。
而另一邊。
孟杏仙的話正被“傳話筒小琞”原封不動地轉給了李元。
“爹,要不要見她?
或者,要不要問問她想怎麼辦呀?”
李元思索了下,卻還是搖了搖頭,道了聲:“沒真話的。”
固然,他在來時,確實看到劍山以北幾乎半個雲山道都被永夜給覆籠了。
由此完全可以推斷,隨著鬼域融合,肉田頻出,這永夜的邊界線還會往東推移。
屆時,人間將會陷入天寒地凍,陷入無邊黑暗中。
可,永夜線十有八九會存在一個極限,因為永夜之中無鬼域。
永夜,吞不下那麼大鬼域,自然會在某一處形成平衡。
當然,他相信神靈墓地存在解決的辦法,至少能提出一個辦法,可神靈墓地並不可信。
一旦他把墓地敞開,便如打開了另一扇“動蕩之門”。
更何況,他知道,若是他讓小琞從神靈墓地裡走出來,那麼他永遠也無法再走回去,再控製神靈墓地了。
所以,他的想法不是拒絕或同意,而是“避免遇到”。
隻要他不和孟杏仙“正式見麵”,那麼他們就不會形成任何交談。
這交談會留待以後。
所以,他才讓小琞攔住孟杏仙。
至於他.
他還需要做一些事。
諸多念頭和盤算掠過,李元再度停在了白鹿氏族的營地之前。
枯火溫度更甚幾分,灼熱的溫度使得這皚皚白雪包圍的營帳裡竟如沙漠般酷熱。
周邊有巡行狼騎很快繞來,卻被小烏鴉斥退。
這些狼騎也知道今日裡蠻後帶著強大軍隊去了墓地攔截蠻王,而現在.蠻後沒來,這群人卻回來了,那結果很可能是蠻後敗了。
於是乎,這群之前還硬氣的狼騎頓時變得謹慎無比,遠遠兒躲著,又派了騎兵往遠去探查墓地處的消息。
李元信步走入氏族。
他之所以回來,是因為之前在蠻王離開時,他看到了一些熟人。
他本以為這些熟人已經老死在了西極,可卻未想到她們隻是蒼老,卻還未曾故去。不僅如此,她們的身體似乎還不錯,顯然是在這西極之地,得枯火溫養,再加上是蠻王舊人,自是沒有得到虧待,衣食住行,一應上佳。
他來到一處營帳前,略一猶豫,推開簾子,走入。
營帳裡,四個老嫗早有所感,本是戰戰兢兢得拿著刀兵圍在入口,此時看到簾子掀開,嚇得一邊倒退,一邊驚恐地看著他。
李元掃過她們的臉龐。
他微微閉目。
他依然記得這些蒼老臉龐年輕時候的模樣。
隻是,他和她們的關係也就止步於主仆,而不像薛娘子為他操辦了許多許多事,也了解他很多秘密,並且依然接受著他。
四個老嫗看到來人竟閉上了眼,一時都有些愕然。
忽地,來人開口了。
“你們便是梅蘭竹菊四個丫鬟吧?”
一個老嫗輕輕點頭,道:“我們是。”
這是比較大膽的小竹。
李元柔聲道:“一個故人托我前來,讓我問問你們可有心願未了。”
四女沉默數息,小竹問:“敢問是哪位故人?”
李元未說話,但他身後帳篷的真炎雪卻走了進來。
四個丫鬟一看真炎雪,頓時明白了。
四女想起過往之事,皆是老淚縱橫。
真炎雪道:“儘管說吧。”
小竹道:“葉落歸根,我們我們想回家。回梁龍山。”
梁龍山,李元曾經了解過,這地方隸屬綿州道錦繡縣,並沒有在戰火中消失。
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道:“收拾東西,我帶你們走。”
隨後,梅蘭竹菊則開始整理東西。
但理著理著,又有不少老人出現在了門外。
李元細細看去,認出了不少舊人。
這些人都是原本緊隨在薛娘子身側的,都是之前在山寶縣就在的那批老人,輾轉去綿州神木殿,再入商會,再去晨曦莊園,之後又來到了西極。
其中,李元還認出了之前他曾救過的林四郎,這位曾經被歹人脅迫、且未曾吐露酒方的男子此時已是白發蒼蒼,但或因枯火和蠻族款待的緣故,他卻依然還有著精神。
在知道梅蘭竹菊要返回中土後,這群人黑壓壓地朝李元跪了下來。
故土戰亂,容不下身子,所以身在他鄉。
可如今老矣,卻想靈魂歸去。
落葉歸根,無非如此.
兩個多時辰後。
以梅蘭竹菊為首的百餘人騎在了小烏鴉領來的蒼狼上,隨著李元和真炎雪出了白鹿氏族。
這近百人裡除了些老者,還有年輕人,中年人,甚至是孩子,這些都是原本那些老人的後代。
氏族外,狼騎虎視眈眈,一副想要咬上卻又不敢的架勢。
可平白走了這麼多人,他們也交不了差。
於是,狼騎統領一咬牙,便親率十多名狼騎遠遠兒跟在後麵。
可不出所料,他們又被小烏鴉攔下了。
狼騎統領無奈地一拱手,道:“鴉母!”
小烏鴉在半空擺擺翅膀道:“回去吧,蠻後怪罪下來,讓她找我。反正你們也打不過我,她不怪責怪的。”
狼騎統領苦笑著,又問:“那敢問鴉母一聲,神墓門前,究竟如何了?”
小烏鴉道:“蠻後敗啦。”
狼騎統領道:“不可能!蠻後藏著的三頭狼騎,我見過,那些狼騎都足以橫掃中土了。”
小烏鴉嘎嘎道:“都死啦。”
狼騎統領更是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小烏鴉懶得和他說,用爪子在地麵畫了條線,道:“彆過線,過了就殺。”
說完,小烏鴉就飛走了。
鴉母乃西極兩大圖騰之一,威望甚重,尤其是在蠻王敗北後,鴉母和狼母的威望是不降反升,不過兩三年功夫,已經淩駕在蠻王之上。
狼騎統領雖是狼母心腹,卻也不敢再放肆。
兩天後,前去探查信息的狼騎返回了,將墓門前那發生的宛如神話般的一幕說了出來。
這狼騎統領隻覺一陣驚恐和後怕。
而此時,李元等人已出了老的永夜線了。
可新的永夜線卻早已超過此處不知多少了。
眾人一路往西,再折轉往西北。
沿途皆是黑暗和冰雪。
被大雪埋沒的城鎮,入目皆是。
真炎雪看到了之前她和李元去買繡花鞋的那個小鎮,小鎮隻剩幾個高點兒的屋頂從雪裡露著破敗屋脊。
李元路過了他帶狼母看晚霞的那座山,但蒼山負雪,再無晚霞。
梅蘭竹菊等舊人看到了通向晨曦莊園的路徑,她們繞了繞路,隻看到了荒涼無比的故居沐浴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便是連一點的燈火和生命氣息也沒有。
過去,這些道路上有不少煙火氣,可現在卻都被黑暗與寒冷埋葬。
隨行之人,竊竊私語,又惶恐又期待地討論著外麵如何了。
李元什麼都沒說,倒是小烏鴉再給他們講這講那。
眾人聽得唏噓無比。
一個多月後,眾人來到了劍門關外。
距離那封堵西極的城關也不過剩十多裡距離。
時值深秋,但雲山道此時也還是大雪。
回首看去,隻覺這個世界都已經被雪冰封了。
此時,眾人騎著狼,停了下來,不知如何是好。
總不可能就這麼騎著狼,大大咧咧地走過劍門關吧?
又或者,這位姑爺的友人要直接出手?
李元沒說什麼,隻是讓他們等等,然後便讓他們先躲著,他則是獨自離去。
直接出手破關,對他來說其實沒什麼問題。
這等雄關便是再如何加固,再如何能夠擋下千軍萬馬,卻也擋不下他了。
他若出刀,那橫亙在兩山之間的關隘便會被直接斬碎。
可如今人皇天下禁止野外武者,若是小打小鬨必然不會上報給人皇,可若是直破雄關,那就會毫無疑問地拱上去了。
人皇不會放任這麼大的不穩定因素。
到時候繞來繞去,又要變成父子當麵麼?
李元不想這麼麻煩,所以他決定換個做法。
他施展幻身術,輕鬆地來到了劍山關外,又化作蟲子飛騰而起,繼而撲打翅膀感知四周,最終再落在了守關大將的營帳中,悄悄聽了會兒。
如今劍山關嚴格至極,“通關令牌”皆是集中存放,需得幾位守將共同審核後,才能取出一塊,列明姓名,再放人搬遷入內地,這也是為了防範冰蠻中的奸細。
而在知道“通關令牌”乃是存在某個封閉的秘處之後,李元直接落地,化出慘白鬼手,一手按地,一地在虛空中那浮現的一道道門前動了動,繼而探手,直接將令牌握在手中。
次日,早。
蒼狼被放回,一群人有老有少,手持“通關令牌”走過了城門。
守城士卒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卻在確認了令牌為真後,就放行了。
這一行人便光明正大地通過了城門,穿過了劍山關。
可才走未久,後方便是一隊百人騎兵遠遠追來。
眼見著馬蹄聲便已順著冷風飄至,眾人皆生出心慌的情緒。
李元擺擺手,道:“你們往前走,我很快來彙合。”
人群裡,一個老嫗支支吾吾道:“我我們走不快,很快就被追上。”
李元看去,認出是小梅,笑道:“無妨,你們慢慢走便是,不急。”
經過這一路,眾人對他信服無比,此時便以為他要殺人,心中感慨之餘,卻也往前而行。
但李元隻是迅速地開始處理地形。
一座座枯枝之上枝頭纏結,在必經的狹窄路道上空形成了門。
李元又移到遠處,在遠處做好了門。
他剛剛完成這些,便感知到騎兵的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