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極,神墓不遠處。
一輛怪異的馬車停在風雪裡。
馬這種生命絕不可能在這樣的地方活下來,可此時卻活蹦亂跳,這顯出一種反常。
孟杏仙跌落在這馬車的車廂裡,她甚至沒有立刻站起身,而是懵住了。
不是李元摔疼她了,而是她正處於一種複雜的情緒中,以至於忘記了其他動作。
那是一種被徹底拿捏住了的感覺。
哪怕鴉母守在神墓這麼多年,她也未曾絕望過,哪怕今日需要拚儘整個蠻族,她也沒有動搖。
可現在,她卻被嚇到了。
她的念頭開始下意識地回溯,各種曾經發生過的事交織在一起,慢慢編出了似是而非的真相,慢慢生出了一種“蒼生為子,而他卻是弈者”的感覺。
李元安安靜靜地看著她,淡淡道:“我該稱你一聲夏朝子民,還是稱你一聲兒媳?”
孟杏仙在黑暗裡,喘著息,卻有慢慢地平靜下來,繼而媚聲一笑,真想說些什麼,但看到李元冰冷如劍的目光,她忍不住收起了嫵媚。
嫵媚,對真炎煌那傻小子有用,對眼前這位根本是無效的。
不僅無效,而且還會觸怒。
眼前這老怪物想來是不知活了多少年的。
她起身,躬身行禮道:“杏仙,見過前輩。
前輩手段高明,力量強大,杏仙已然心服口服,再無半點作對的心思。”
說罷,她又苦笑道:“事實上,若杏仙早知前輩有這般力量和手段,又哪裡敢在前輩麵前放肆呢?”
李元隻是看著她。
孟杏仙則是垂下螓首,表現出賢淑兒媳的模樣。
李元道:“你真名是什麼?”
孟杏仙道:“夢杏仙,隻是卻是夢境的夢。兩萬多年前,這個名字有不少人知道,可現在.”
她輕輕搖了搖頭道:“所以,我不在意用真名。”
李元問:“你愛煌兒嗎?”
孟杏仙,或者說夢杏仙苦笑道:“真炎煌真是您的兒子嗎?”
李元點點頭。
夢杏仙道:“杏仙深愛著他。”
旋即,她又加了句:“他也深愛著杏仙,便是到了最後,其實他也是甘願為杏仙留在白鹿氏族就如您的孫子一樣,他們其實都很為難。
一邊是我,一邊是姑子,他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們確把兒媳當做了親人。
隻不過,兒媳也一定要打開神墓。”
李元笑了笑,道:“若我說真炎煌不是我的兒子,你便不深愛了,是麼?”
夢杏仙道:“假設並不重要,真炎煌是您的兒子,那便是我永遠的相公。而我亦是您的兒媳。可若他不是您兒子,那他便確隻是一顆棋子罷了。
婚姻裡,若是雙方身份、力量完全不對等,那麼弱勢的一方就可能隨時被拋棄。
真炎煌實力強大,又是您的兒子,那便是兒媳高攀了,兒媳隻會巴結著他,討好著他,一切以他為主,為尊。
而這樣的感情隻要存在了,並且延續下去了,那就變成了真實。”
李元沉默了會兒,道:“真炎滅是煌兒的子嗣,也是你的兒子,彆再折騰了,讓他入墓吧。”
夢杏仙恭敬點頭,順從地應了聲:“都聽公公的。”
李元擺擺手,道:“去辦好,再來見我。”
“好的,公公。”
夢杏仙急忙下車,待到車下卻覺滿身冷汗。
她看著漫天風雪稍一停頓,長吐出一口濁氣,心尖兒顛著七上八下,不知是喜是憂,眸光轉動之間,卻也暫時失了再爭鬥之意,畢竟她實在也是無路可走了。
許多念頭閃過,夢杏仙心有決意,繼而快步往遠而去。
不一會兒功夫,遠處的狼騎和蠻兵就散了個乾乾淨淨,之前還瘋狂無比的西極狼母成了個乖巧兒媳婦,又垂著頭,小步地走到馬車前,隔著簾子輕聲道:“公公,都處理好了。”
李元道:“上車吧。”
孟杏仙乖巧應了聲。
前一刻凶悍瘋狂,歇斯底裡到指派者血親一個個前去送死的蠻後,此刻順從地好似個常在閨閣的大小姐,安靜卻又拘謹地坐在馬車上,就連臀兒都繃緊著,隻坐在車椅的前半截。
她甚至沒有主動開口,更沒有提任何條件,而是表現出一副“砧板上魚肉”的自覺。
“說說你自己吧。”
“是,公公。”
孟杏仙好像初次見家長般,娓娓道來:“夏朝信奉彤教,彤教則有勇士和素女,兩者皆奉天帝。這天帝實則便是北鬥星靈。
彤教有教規,大體便是勇士需得愛上素女,而後又需親手將素女獻祭於天帝,從而才能被天帝賜福。
但在彤教的認知裡,殺死素女並不是殘忍,而是讓素女先行,先去到天帝居所,等待勇士歸來。
兒媳便曾是一位素女。
隻是,兒媳並不想被勇士殺死,也不想去天帝居所。
所以,兒媳把執迷不悟的勇士給殺了,然後叛逃彤教。
所幸在夏朝時,這片大地靈氣充沛。
兒媳在外加入了當時最大的宗門太玄宗,修地魂之法。
再後,太玄宗發現了這神墓所在,兒媳壽元走過三千年後,便來到了此地沉睡。
神墓中常有守墓人,每批守墓人會有三人,這三人守墓百年後,便會更換下一批。
而若生意外,當代守墓人便可酌情叫醒更多人。”
夢杏仙道:“兒媳便是上一代的三位守墓人之一,本是一直在控製著狼母,守在這片大地上,卻不想等來了公公。
之後,姑子入神墓時,其實剛好是過了百年,該到下一批守墓人醒來了。
可因為姑子的緣故,下一批守墓人無法出來。
兒媳也無法返回。”
李元問:“東海呢?”
夢杏仙道:“當初,太玄宗還是不敵彤教,被迫東去,遠離祖地。
而那一代,神墓裡沉睡的太玄宗弟子幾乎醒來了一大半,所為便是陰陽截流。”
她抬手道:“天地崩壞,已不可長久。
與其待其糜爛,不如主動出手,助其恢複。
陰陽截流,便是主動放棄祖地外圍。
將陰陽二氣內聚,強行提升,再以秘法阻隔陰陽彙聚之點,使陰陽更甚。
不過,陰陽截流卻是截一留一。
截斷的一,便是西極,在此地陰陽無法貫通,各自運轉,分流二道,各行其道。
陽,從東方天空而來,又於地下歸於東方。
陰,從東方大地而來,又於天空歸於東方。
留下的一,便是東海。
陰陽在西極無法彙聚,但卻會在東海彙聚。
故而,東海仙域靈氣充沛,便成了唯一的仙域。
當時,我們太玄宗所有人的想法都是.先以陰陽截流之法,刺激這片土地,待到時機合適,自會將這截斷的一給拔掉。
那時候,便是天地縮小了許多,卻也還是一片靈氣之地。
而在西極靈氣拔掉的瞬間,神墓也會重新沐浴在濃鬱的靈氣中。
神墓這片玄奇的地方,會將靈氣澆灌入我們每一個人的體內,讓我們洗滌靈魂,重生一世。”
她思索了會兒,喃喃道:“如今想來,也是北鬥星靈忽然改變了想法,想著將計就計,利用陰陽大同,來進一步刺激這方天地,飲鴆止渴,使得三座古殿重現。
而祂則想取走三座古殿中的秘密,從而超脫。
可惜,我們的晚輩並沒有遵從我們的計劃,反倒是也期盼著古殿重現,這才導致了現在這種狀況。”
李元思索著,問:“這神墓是什麼?”
夢杏仙乖巧道:“兩萬多年前,有人在土村發現了神奇的小井。
說是隻要將靈石丟入其中,便可得到延壽泉。
老者飲了,白發變黑。
病者飲了,病症全無。
那土村屬於太玄宗地界,很快這盛產延壽泉的井便被宗門發現了。
宗門前來調查,卻察覺那小井不過是某個龐然大物的冰山一角。
於是,宗門令村民搬走,然後則開始挖掘。
這一挖,就挖出了神墓。
巨大的陰陽魚,陰陽魚中宛如懸棺的六千九百七十四個窟窿,以及凍結了一切力量和溫度的特異力量。
掌教試過,無論用任何辦法都無法對那陰陽魚造成半點損害,它就在那兒,好似.真就是亙古不變。
之後,太玄宗花費了數百年對那陰陽魚進行測試,這才確定了兩點。
一,陰陽魚所在,凍結一切力量,而一旦入棺,便好似從時間裡剝離了一半,進入時是什麼模樣,出來後還是什麼模樣。
二,隻需靈氣澆灌,就可使得棺槨中人延年益壽。
當初,那些村民不過是花費重金買了些靈石,便可用收了陰陽魚影響的井水擁有延年益壽,治愈百病之效。
而在當年掌教的測試下,我們更是確定,隨著靈石投入數量的增多,棺槨中人甚至能擁有返老孩童的奇效。
當初一個實驗,便是將個將死的普通老者放入棺槨,繼而使用大量靈石。
靈氣煥發之間,那棺槨中老者竟以肉眼可見的變化,開始變得年輕。
待到揭開棺蓋,那老者已經變成了一個孩童。
老者那一年已經活了九十八歲,在普通人裡算是高壽了。
而在成為孩童後,他竟然又活了一百零八歲。
在臨死之時,掌教再度將他放入了棺槨,再以靈石
然後,那老者居然又一次變成了孩童,但這一次卻是隻活到了九十五歲便故去了。
掌教得出的結論是,隻要有足夠的靈氣,便能讓棺槨中人重活一世,新的一世卻依然秉持了前世的記憶,隻不過力量卻會退到幼童時候的水準,就如人魂四品之時的滴血重生一般。
不,這也不同。
滴血重生那是恢複,但這邊卻需要重新修煉。
若說這像什麼,兒媳覺得像是輪回,或者說就是擁有著前世記憶的重生。”
李元沉吟道:“要花多少靈石,才能讓一個人重生?”
夢杏仙苦笑道:“若想讓一個三品重生,需得傾儘當年太玄宗至少三百年積蓄之靈石。
那時候,靈氣足,靈石也多,現在自不必談了。
所以,才需要陰陽截流阻斷氣流,然後再解除截點,使陰陽二氣如開閘後的水流澆灌過來,這才能讓此間的所有人都重生。”
李元也不知道她說的真的假的,他又有些懷念閻姐這個“大型測謊儀”了。
他在馬車陰影裡似是思索了會兒,問:“那你為何一定要入神靈墓地?”
夢杏仙狠狠道:“既然北鬥星靈,還有東海那幫小兔崽子都想著陰陽大同,都想著讓天地加速毀滅,他們好趁著這毀滅之前收獲一波好處,以期跳出此界。
那.我們自然也不想再多顧及。
我想喚醒所有人,然後將西極的阻斷給拔除,讓陰陽截流徹底廢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