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裡。
李元完成了一本小冊子的纂寫。
他緩緩擱筆,又在冊首的封麵寫上了《道心種玉》四個字。
這冊子的內容囊括了五品入四品,以及四品入三品的法門。
也是他在原本的《種玉功》上添加了些內容寫成的。
原本,他是想單獨地寫一份《道心篇》,以描述四品入三品。
可他發現五品到三品其實是連貫的,所以他在五品處又做了些小小的修改,他希望每個人在五品之初都找到真正的自己,而不要急著出發。那麼之後在四品入三品時,就會容易許多,而不至於顛倒性格。
四品入三品,何其之難?
小我見大我,何其之難?
旁人皆是用了秘術石碑的法門,通過那石碑中的“天”,跳出了自己的“井”,但這豈不是另一種旁人的路?
從入六品開始,“我”便不是“我”;待到三品,“我”便是乾脆都沒了;這功法修的,有什麼意思?
李元略作思索,又翻開小冊子,提筆在《道心種玉》的首頁寫了一行字:
井在心中天亦在,若以我心比天心,那便是道。
每個人都該是自己的天;
每個人的神靈都該往內尋找,而不該往外;
每個人都是井底之蛙,但天並不在心外。
舍近求遠,舍本求末,如何入得道?
當“我心”能夠比擬“天心”的時候,便是人的信念達到了極致;而當肉體的力量能夠也推至極限的時候,那便是能跨入三品了。
隨後,李元提筆,開始作畫。
一個月後.
一副殘月藏雲,烏雲遮天,萬物森然的圖便畫成了。
此圖之中,藏著幾分莫名的玄妙氣息。
李元在旁書上三個字《光明圖》。
至於為何滿地黑暗,圖名卻是光明,這自待那些傳承者參悟了。
李元將圖冊卷起,又將《道心種玉》放入匣中,一並交給了李真。
“爹爹要離開了嗎?”李真問。
李元點點頭,又問:“你可要隨我去東海見見外麵的風光?見見.你的母親。”
李真:.
她知道這是個艱難的選擇,因為無論去還是不去,都將會對選擇的另一麵徹底關上大門,斷絕再去的可能。
許久,她輕聲道:“我也是母親了。”
李元想起李真誕生時那戛然而止的異象,再看向麵前已生幾縷白發的女人,心有幾分恍惚。
他點頭道:“那好,就按照我們原來的計劃。”
“你大姐比較特殊,你若有什麼想和爹說的,可以通過她轉達。”
說罷,他笑道:“不若你親自下廚,給爹做些飯菜,以後爹想吃也吃不到了。”
李真道:“我隻會做素齋.”
李元笑道:“那便吃素。”
李真也笑著點頭。
人去,
李元走出星王府的深宅的院落。
六月荷塘,不少荷花初現蓓蕾。
李真喜歡宅荷塘上賞花,雖說夏日蚊蟲頗多,但晴空萬裡見蓮葉田田,總是一番好風光。
“可惜,蓮花還沒開呢.平安就已經要到啦。”
小烏鴉落在李元肩頭。
李平安的動態,甚至是東海仙域的動態,李元一直都知道。
而此刻,他心中卻沒有初來乍到時那在山寶縣“苟道深藏”的謹慎。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豪情,是一種平靜,是一種為未來的探索和坦然。
舊時代已經快要結束。
而他,要取這一整個時代,使之成為自己的磨刀石,用最後的光與熱鍛造出圓滿。
如此他才有信心去麵對新的時代。
感受到肩頭那小爪子,李元目光緩緩抬起,落在那未開的蓮花上。
忽地,他笑了笑,五指微抬,一片根本就沒有花骨朵兒的蓮葉上忽地便出現極其璀璨的蓮花。
那蓮合攏著,顯著煌煌如日的豔麗,又在李元五指旋動間.綻開。
一綻十二瓣,化作紅蓮一十二。
那紅蓮飄在水上,格外美麗,格外燦爛,又透著一種玄異的神性,好似這花根本就不該開在這兒。
小烏鴉可不是那些什麼都不懂的人。
它隻是瞅了一眼這蓮花,就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那哪裡是花瓣,哪裡是紅蓮。
那花瓣外流轉著的是一種恐怖無邊的力量,隻是這些力量彼此虛流,縈繞成圓,未曾泄露一絲一毫,所以才顯出了蓮花的模樣。
“這是什麼呀,爹?”小烏鴉問。
李元歎息道:“是沒能完成的力量。”
“哈?”小烏鴉感覺自己想聽的並不是這個答案啊.她是想聽爹爹解釋一下這花為什麼這麼恐怖。可爹卻在歎氣。
李元進一步解釋道:“我機緣巧合之下,讓人魂,天魂的力量糅在在一起,開出了十二瓣紅蓮。
但我天魂的力量卻成了短板,否則蓮花應該能開更多。
除此之外,我隱隱感到,地魂的力量應該也可以加入,但中土卻沒有陰氣,更沒有靈氣,所以我無法試驗。”
良久
小烏鴉才“哦”了一聲,然後道:“那這次去東海,爹爹正好可以尋找修行所需的力量。”
李元道:“我正是此意。”
小烏鴉思索了下,道:“那爹爹準備怎麼對付東海的那些人?
太玄宗,五靈盟,還有隱世世家,甚至是妖獸這些人中都不乏三品巔峰的強者。
如今看來,東海已經成了一張大網,隻等著爹爹過去了。”
李元笑了笑,道:“最近沒想他們。”
他仰起頭,看著天空,“最近,我太沉迷於編纂那本《道心種玉》,太沉迷繪畫那一幅《光明圖》,早就忘了他們了。
不過,我收獲也頗大。
教學相長,誠不欺我。
我把這些東西寫了出來,傳承了下去,自己也感覺有了進步。”
“爹”
小烏鴉欲言又止,卻還是道,“爹,你最近好像有些和過去不同了。
若是我過去認識的爹爹,此番來皇都都不會彰顯姓名,而會悄悄幫助小真把問題解決。
然後改變模樣,以普通修士的身份悄無聲息地潛入東海,然後再從坊市底層一步一步地去接近更高的層次。”
李元掃了一眼身側的數據。
那數據是““106~2353”(106144~2353270)”。
比起原來,大概提升了足足三倍。
而通過之前搜集的信息,他對於其餘的三品巔峰有個預估,那便是百萬左右。
誠然,他也也隻比彆的三品巔峰強大了一倍多一點點,這根本不算什麼。
才多了一百三十多萬的數據,如此冒險,是有些莽撞。
但他時間不多了。
若真要繼續小心苟著,怕不是還沒苟結束,那天地巨變就已經到了。
在那一刻到來之前,他至少要達到“命星術”的修煉需求,如此才能給自己多一條出路。
李元把所思所想和小烏鴉說了一遍。
小烏鴉說:“反正我窩在神墓裡,外麵天塌下來也沒關係,隻要神墓不塌,那就沒事。”
李元道:“未必有那麼遭,應該隻是陰陽二氣消失,靈氣消失。
但卻不至於一下子什麼力量都修行不了。
環境變化總會帶來強者的滅絕,而新的強者又會誕生。
我隻是想在這舊時代攀到最高處,去看看這個世界的真正模樣,然後心裡才能有個底,知道自己之後該怎麼做。
我需要顧及的事情太多,所以我要多知道一些,以讓我的判斷儘可能不出錯。”
父女倆又聊了會兒,然後去尋李真吃飯。
夢杏仙也跑來混吃的。
李真此時自是知道了這位的身份了。
不過,她還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堂堂冰蠻蠻後,一個暗中操縱了西極數十年的女人,此時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在用筷子搶菜吃。
而這蠻後,居然還是她嫂子。
夢杏仙瞥了一眼李真道:“你不能修行,其實很不正常。”
說完,她掃了掃旁邊的李元,道:“公公生出來的孩子,個個兒都很強大。”
李真道:“我是例外。”
夢杏仙“欸”了一聲道:“可憐的孩子。”
李真笑道:“我卻覺得剛剛好。”
夢杏仙撇嘴道:“有什麼好的?就像蟲子一樣,才見了白天,晚上就死了.連一個朝代都無法見證,怎麼能算活過呢?”
李真道:“於無窮裡,一切皆渺小。
有蟲不識晦朔,有蟲不辨春秋,人活百年,仙活千年,便是神靈活了萬年,於無窮而言,也都一樣。
我的一生圓滿而幸福,該有的都有了,那嫂子的呢?
嫂子可曾圓滿?”
夢杏仙笑道:“我自是有許許多多的圓滿。”
小烏鴉忍不住道:“你把你的丈夫們一個個送下地獄,就是圓滿麼?”
夢杏仙道:“他們要殺我,我就不能先下手麼?”
李真從這簡短的對話裡獲得了無數的信息,一時間啞然,可她終究心好,道了聲:“看來嫂子是個苦命人呢。”
夢杏仙聽慣了“毒婦”“蕩婦”之類的稱呼,也聽慣了諸如“老祖”“宗主”“前輩”“蠻後”之類的說法,卻從沒聽過有人這麼說她。
她忍不住“噫”了一聲,好奇地看向李真,在讀出善意後,她唇角一咧,笑了起來,然後看向小烏鴉道:“小姑可比你好太多了。”
說罷,她站起身,又去舔了點米飯。
通過這段時間的擺爛,她居然長胖了一點。
待到再乾了一大碗米飯後,夢杏仙看向李真道:“小姑呀,既然爹爹都把法門留給你,讓你幫著傳承下去,那”
她居然稍稍停頓了下,然後笑道:“那你介不介意多接一份傳承?幫嫂子也把法門傳下去唄。”
李真奇道:“嫂子為何不自己來?”
夢杏仙道:“此去東海,沒想再回頭。
嫂子雖然謀劃許久,雖然不曾放棄,但未必是能活到新世界的人,但小真你.卻可以。
你說的對,無論百年千年還是萬年,人終究不能長生不老,所求的也隻是圓滿。
你比嫂子圓滿。”
李真正色道:“我會幫嫂子把功法傳承下去。”
夢杏仙笑道:“嫂子的法門叫《獸王經》,也曾是.算了,不說這個,我寫好給你。”
想了想,她又從兜裡掏出了一塊蜜蠟封鍍的獸牙,整個兒指節大小。
她把這獸牙琥珀放到李真手裡,然後道:“把這東西帶著,你就算走在妖獸獸潮裡,它們也不會碰你。
而你若是需要幫助,可以摸著妖獸告訴它你的想法.它,能聽明白。”
數日後。
李元算算時間差不多了,便禦使馬車,往東而去。
他自然不會讓李平安浪費時間來接他,於是就主動去月河灘與兒子彙合。
與他一同而去的,除了螢濯妖,夢杏仙,小狼母,兩個天魂小琞,還有萬宗學宮已成奇將的祝斑。
這位老人當初隨蓮教北遷花開鎮,再在人皇鐵騎踏天下時加入了萬宗學宮,之後便一直在學宮鑽研鑄兵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