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試試他。”
黑暗裡,傳來野獸般的吼聲。
一個強壯的根本不似人的光頭壯漢蹲坐在地,卻又忽地起身,好似一座血肉小山挺了起來,濃鬱的氣血恍如火焰將周邊熏出一片令人刺痛的熱。
他扯開外衣,露出插在肥膘腰間的七道紅蓮陣旗。
陣旗能箍住一方地域,然後借用此方天地對目標發動攻擊。
陣旗加境域,正是三品的攻擊法門,也是人從“小我走入大我”的一個象征,隻不過這個“大我”還不夠完善,所以才需要陣旗來輔助。
而正常來說,陣旗越多,能夠借到的天地力量就越強大。
這有著七道紅蓮陣旗的壯漢,正是作為紅蓮教幕後的存在————龐四。
據說這龐四出身並不好,在年輕時常被人“小四小四”地吆來喝去,但偏偏這般的人靠著自己的努力、殘忍以及殺伐,一步步契合著武靈宮傳承,成為了這一宮宮主。
成為宮主後,有人提議他改個名字,說“四”這個字實在不能顯出一宮之主的威嚴,不過龐四沒換,他把所有覺得他不夠威嚴的人都打死了。
所以,東海仙域東部,不少人都是“聞四色變”。
說起來,蓮教有四。
黑蓮幕後乃是傀靈宮。
白蓮幕後乃是歡靈宮。
紅蓮幕後則是武靈宮。
至於青蓮,則有些特殊,青蓮的幕後可以說就是作為“北鬥在外行走”的蓮濯妖。
而今,在李元空港那一戰的消息傳開後,龐四就決定去直接去找他。
因為這就是龐四的行事風格。
同時,李元的“慢慢趕路”給了他充足的時間。
相反,若是李元在空港一戰後直接跑到了太玄宗山門大堂,那大概率兩人相見就是在“開會”之際了。
這“開會”自是太玄宗五人,再加五靈宮五人,說不得那些隱世世家也坐不住,而要出來湊份子。
那一刻,會議上沒有人了解李元,那麼十有八九便是十三人一條心。
李元雖強,可若以陣法製衡,聯合幾人之力,卻也可鉗製。
這就如下棋,一步將軍,那就少了過程裡那諸多棋子相互接觸時的交流。
“你怎麼試他?”
龐四旁有陰惻惻的聲音響起。
那是一個肌膚青白、身形瘦長的人,好像一根鬼竹竿兒。
這位自是“五靈盟”裡“鬼靈宮”的宮主————釋伽藍。
未待回答,釋伽藍又問:“你試完又準備如何?”
龐四嘿然笑道:“他慢慢走來,無非是待價而沽。他既擺明態度,那我也得去掂量一下,他值得幾斤幾兩又值得多少價。”
釋伽藍道:“若空港一戰未曾誇大,那你絕不是他對手,甚至連掂量他的資格也沒有。或許,他就是如人皇那般的怪物。”
龐四道:“我們都知道,人皇是一個時代終末而產生的怪物。
人皇是不能複製的,而他顯然不是人皇。
他隻是個和我們一樣,藏在暗處的人。
但他又和我們不同,他藏的太深了,也太神秘了.”
釋伽藍道:“我與雲然子和你一起去,你為人魂巔峰,我為地魂巔峰,雲然子為天魂巔峰。若我們三人加起來都不是他對手,那.”
他忽地戛然而止,眼中閃著幽幽光澤。
而一旁,則有一團雲霧狀的人臉從遠飄來,接了句:“那就以他為尊。”
“以他為尊。”
釋伽藍也陰惻惻地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
忽地,龐四“嘿嘿”地獰笑起來,“通天路窄,但路終究隻是路。
先走不算走,隻有走到最後的才叫登天。
若他強大無比,那就.以他為尊,讓他走前麵。”
他話音一頓,忽道:“不過.我們之中也有不穩定因素。”
釋伽藍道:“心玄老魔。”
龐四道:“她看起來嫵媚無比,看起來比誰都懂男人。她的手下一個個都是騷物,可我懷疑她藏了幾千年陰元.
歡靈宮的合歡法門,修至極限我並不知如何,但我試過她宮中的弟子,直到那是一種藤隨樹高之術。
一旦陰元交融,那麼她纏上的樹越高越大,她自己也會越強,同時那她所纏繞的樹卻也會享到好處。
不過這種合歡之術,隻在第一次才能享到最大的好處。
所以,若是那李元強大無比,我擔心白心玄直接反了我們,到時候可就糟了。”
雲霧形成的大臉道:“所以,我們三人去試。
天地人三魂不可組陣,但配合起來卻也強大。
若是李元能贏,那我們就主動將這事告訴他。
與其讓心玄老魔偷偷摸摸地去找他,不如假作是我們商議好的,這就給他心裡種下了一根刺。
到時候,那李元和心玄老魔之間自會有一層天然隔閡。
心玄老魔從他身上得了好處,也必會懼怕他這般強大的存在。
畢竟,李元的妻妾可不止一人,通天道窄,心玄老魔自會覺得還是和我們一並為好。”
釋伽藍忽道:“心玄老魔最近忙著她親傳弟子的聯姻,常在歡靈宮與世家之間往來,她的反應似乎反應慢了一拍,這正常嗎?”
龐四獰笑道:“不管如何,她的速度不可能比我們快。
我們隻是去試探李元,而她若真的藏了壞,那需要的信息可比我們多。
這就注定我們更快。
更何況,剛剛我們所說也隻是猜想。”
雲霧大臉道:“我們五人切不可內訌,此事隻在我們心中,決不能說出。”
“自然。”龐四應了聲,又道,“他應該快到仙泉城了,出了仙泉城欲往太玄宗,就隻有一條路,我們去那兒等他好了。”
仙泉城。
當李元坐車入城時,城中城外正氤氳著薄薄的霧氣。
霧氣漸濃,將夕陽都吞沒。
月隱如勾,在天地裡顯出昏黃散華。
李元挑了看起來不錯的酒樓入住,而掌櫃在打量了他一番後,則說早得上麵指示,然後便直接給他安排了上房。
這酒樓的水源乃是來自一處出名的仙泉。
飲此泉水,可延年益壽。
沐此泉水,可容顏難老。
正因為這泉水,這座仙域的凡人城鎮才被稱為仙泉城。
李元舒服地躺在浴桶裡,浸泡著仙泉,螢濯妖伸手輕輕為他揉捏著肩膀。
“看到大勢了嗎?”李元問。
螢濯妖道:“一片混沌,但天地大變的時間未曾改變,還剩20年。”
“那我呢?”李元問,“我會生,還是死?”
螢濯妖苦笑道:“公子自然會生,不過奴家真的看不清。”
李元知道這事兒扯的層次有些高,又是到了終末,螢濯妖看不清也正常,便不再多問,而是任由小侍女服侍著他,他則在思索著如何破局。
他雖無敵,雖是以勢壓人,壓的沒人敢動他的親眷,但他終究不是徹底無敵,也不是全知全能。
他還是會死的。
如何死?
他自己心念一轉,就能想到幾個。
比如此間強者締結大陣。要知道,小琞都說過世間存在“天魂大陣”,那沒道理這東海仙域搞不出來一個陣法。那些門主,單個或許隻是百萬左右,可若是幾人聯合成大陣,那便會超過自己。
再比如,他進入古殿後,有人搗鬼,讓他無法從古殿中出來,那他再厲害也會在古殿中被硬生生耗死。李平安去古殿,基本上都是分身扮演著“炮灰身份”,而許多核心隱秘他卻是不知道的。那他就存在著被坑的可能。
換句話說,他需要和這裡的一些存在形成真正的利益聯盟,有一批真正屬於他的力量,然後才方便辦事,無論是探索古殿,尋求水火,尋求這片世界的奧秘,還是尋求強者的磨礪。
他不可能把腦子丟了,一路莽過去。
畢竟,他隻是這棋盤裡最大的一顆棋子。
棋子再大,卻也還是棋子。
隻要棋子在棋盤上,就存在被吃掉的可能。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群蟻雖小也能食象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弱小者有弱小者的苟且和暗中發育,強大者卻也不可驕縱無度、百無禁忌。
“公子.”
螢濯妖忽地發出輕輕的喘息,“夜深了,明日事,明日再想。”
李元知小侍女是在提醒他“不要輕舉妄動,不動比胡亂去動要好”。
他點點頭,忽道:“叫夢杏仙來見我。”
螢濯妖自不會多想,而是乖巧應了聲:“是。”
李元出浴,穿好衣裳。
夢杏仙跑了過來。
這麼久的相處,她也知李元脾性,所以大晚上被私下叫來也不會有任何多想,隻是道了句:“公子想從妖獸下手呀。”
李元笑道:“你倒聰明。”
夢杏仙的地魂力量乃是“親和”,她能控製諸多妖獸,也是天然的“妖獸和平大使”。
他想帶夢杏仙去妖獸那邊逛一逛,看看能不能把妖獸的疆域給快速地啃掉一塊兒,與妖獸裡的部分存在形成聯盟,又或者是他乾脆直接將幾個妖王給收服。
李元道:“這裡的霧氣有些反常,一路走來,我也隱約聽到有人說蟾王什麼的蟾王,應該就是六大妖王裡的巨蛙王吧?”
夢杏仙道:“應該是。”
李元道:“我們今晚就出發,去霧氣中心看看。”
夢杏仙應了句“好”,又道:“隨時都可以。”
李元點點頭,略微閉眼,感知了一下周邊。
果然,沒有蠢貨在不開眼地盯梢。
他直接和夢杏仙換上了不顯眼的灰袍,然後.李元身形一變,化作蚊蟲飛了出去。
夢杏仙抓了把彎刀,宛如武林高手般“嗖”一下飛出了窗戶,然後蹬踏上殘月下的漆黑屋脊,無聲無息地快速掠動起來。
她的身法實在不怎麼樣,頂多就是個六品水準。但她周身散發著怪異的陰氣,顯然不是好相與之輩。這也是平日裡在李元麵前才唯唯諾諾,放在外麵她還是那個沒皮沒臉、卻又陰狠歹毒的蠻後。
李元飛落到她發絲間,開始安靜地觀察四周。
仙泉城,此時已是三更。
然,此間不同大周,並無所謂夜禁。
所以有些夜市還是熱鬨的。
而這最熱鬨的地方,莫過於煙花柳巷。
夢杏仙掃了一眼那香風飄、胭脂漫,便連霧氣都透著粉紅的街域,便收回了視線。
她目標很明確:快速出城!然後看看能不能尋到巨蛙王,再和公公一起搞定那妖獸。
彆人或許做不到,但她作為天生妖獸親和力圓滿、且能和妖獸對話的存在,還是有這個自信的。
說句直接點兒的,夢杏仙完全可以叉腰,橫眉,擺個老資格,道一句:老娘玩你們祖宗的時候,你們這些妖獸還在娘肚子裡呢。
可眼看著就要經過這片煙花柳巷,她耳中卻忽地傳來聲音:“且慢。”
夢杏仙停下腳步,沉著屁股蹲兒,曲腿蹲在屋脊斜邊的陰影裡,輕聲問:“怎麼了,公子?”
李元道:“你在外麵等會兒我,我去一下青樓。”
夢杏仙:??????
李元也不解釋,直接飛落地麵,身形一晃化回原樣,略作思索,他又稍稍換了個模樣,然後順帶把灰鬥篷給摘了,丟給了上麵的兒媳,然後在兒媳充滿費解的目光裡大大方方地走向了青樓。
待到快靠近的時,他站在一個黑暗的小巷裡,巷頭的一根秋日枯藤被域力壓迫,而從左邊牆頭搭到了右邊牆頭,形成了一扇樸素的門。
李元雙手驟然慘白,繼而左手輕輕按地,右手往這窄門一抓,一壇美酒便被抓了出來。
他拍開封泥,暢飲一壇,飲完後,則是走出巷子,醉醺醺地往樓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