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
歡靈宮外,蒼白的大雪紛紛落下,晶瑩的,冰冷的,好似能夠刺透人的靈魂。
白心玄搓著手,在暖爐的紅火邊,臉頰紅撲撲的,扮著可愛的少女。
在合歡秘法的作用下,她每一次都能了解到一些有關李元的喜好,而經過了幾個月的磨合,她大抵是知道這位老怪物應該是喜歡天真的、有生活氣息的女孩。
人總會趨向於自己沒有的東西。
老怪物心思深的離譜,腦子裡盤的東西也多的離譜,所以他反倒是希望自己的另一半什麼都不懂。
白心玄很懂男人心思,哪怕她知道自己很不符合這個人設,卻也在努力扮演。
許是聽到內殿沒什麼動靜了,門外才傳來“求見宮主”的動靜。
來人是白蓮玨。
這位曾在大周作為白蓮教頭子舞弄風雲的妖女,在此地隻是白心玄的一名親傳弟子。
她進入殿堂,不敢抬頭看高處,但卻能隱約感到那端坐歡靈宮寶座的人並非宮主,而是那位李元,或者說元帝。
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宮主則如貓兒般,將臀兒壓在他大腿側邊,又勾著他脖子,再一同隨他向下投下目光。
“啟稟宮主,那四家都已應允。
他們會合計運來八萬塊中品天火靈石,八萬塊中品地煞靈石,以供元帝修行。”
說出這話時,白蓮玨自己都頗為震驚。
因為中品天火靈石,地煞靈石的產量極少。
在中土,一塊三品肉田每十年也不過就幾十塊天火靈石。
在東海,便是產量稍多些,卻也不會多到哪兒去,這十六萬塊靈石怕不是那幾家數千年的積累。
當然,這自然不會是全部就是了。
高處,白心玄勾著李元脖子,問:“元帝,屆時我把這十六萬靈石連同我們歡靈宮的那份兒一同放在蓮心閣裡,供您修行,好不好?”
李元道:“可以。”
白心玄這才側了側杏眸,瞥向台下的白蓮玨道:“還不快去。”
這位前白蓮教教主匆匆離去,出了門,又小心將門關上。
殿內,光線稍顯暗淡。
李元起身,來到窗前。
白心玄挽著他手臂,陪他一同看雪。
庭院裡,空無一人。
歡靈宮主的殿堂早已不允許有人靠近,這是為了維持宮主威嚴。
可又有幾人知道,此刻的白心玄是真正地傾心並且將未來壓在了李元身上?
原本兩人的計劃是白心玄假作被李元玷汙,從而心懷強烈恨意,之後再勾出那些暗中對李元心懷殺意的強者。
隨後,李元為防有人使壞,會選擇獨自一人悄悄進入古殿,可白心玄作為他的枕邊人,必然會有一次“偶然地”知道了他的動向,然後會勾連所有反對者提前在古殿外締結大陣。
待到李元精疲力儘從古殿中走出時,這大陣便會運轉,然後集合眾人之力將這位元帝斬殺。
可事實上,關鍵時刻,白心玄會直接從內部破壞這個大陣。
而看似“精疲力儘”的李元其實是早有準備。
兩人會將那些反對者全部擊殺。
然而,李元在見過了之前仙泉城的灰霧後,卻暫時打消了進入古殿的計劃。
因為他已經意識到,這古殿的水比他想的深得多,他不想在一個本就需要冒險的地方再去做一些布局,這會增加太多的不確定性。
說起來,他來仙域的主要目的其實並非探索古殿,而是將自身天地人三魂都突破到極限。
探索古殿,是為了開拓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而三魂破極限,則是為了以舊時代最強者的姿勢去麵對新時代。
如今,他的人魂已經達到極致了,差的便是天魂和地魂。
想至極限,需得有兩個外部條件:一,資源;二,對抗。
資源,李元已經索取了。
而那四家竟然也都答應。
此時,歡靈宮依然在向太玄宗索要靈石,以供元帝修行。
“仙域真的沒有水火嗎?”李元隨口問。
白心玄搖頭道:“沒有火。
火是截流陰陽大陣的那七根長釘帶有的特殊效果,平日裡.陽氣是不可能聚集成火的。
至於水.
仙域依然存在些鬼域,但水卻需要極度凝聚的陰氣才能形成,我懷疑鬼靈宮有,但.他們藏的很深。
當年,我們都是從外入東海,再行建宗,隻有鬼靈宮是遷移而來的。
我有查過,再過去,他們那宮殿乃是佛門的寶光寺,中供寶光佛陀之像。”
李元微微頷首。
水火,皆需靈氣,才可修行到更高層次。
西極有水火無靈氣,東海有靈氣無水火,所以隻能暫時隻能用靈石替代了。
至於鬼靈宮,他則是留了個心眼。
李元再問:“仙泉城的霧氣如何了?”
白心玄道:“已成廢墟.”
李元問:“什麼原因調查清楚了嗎?”
白心玄道:“應該是混沌產物,如今我們的表世界和混沌貼的太近了,有些東西借助‘繁衍’這條通道進入了表世界,但新生者的血肉卻又無法承受它們的力量,所以它們變得格外瘋狂。
它們一旦降世,便開始四處吞噬血肉或是任何它們能看到的東西以增強自己的容器強度,而越是強大的血肉對它們的誘惑就越大,一個普通人和一個修士在一起,它們會不顧一切地撲向修士。
可惜,它們的容器實在是太脆弱了,被他們盯上的修士根本不用出手,隻要稍稍拖一段時間,它們就會自己炸開,灰飛煙滅。
可即便如此,它們留存的短暫時間也會帶來極大的破壞,這就是新泉城化作廢墟的原因。”
李元問:“灰霧擴散了嗎?灰霧之外的情況又如何?”
白心玄道:“灰霧有一定程度的擴散,但很慢很慢,有將要停止擴散的跡象。
而灰霧之外,一切生命的繁衍都很正常,並未出現那種怪物。”
說完,她又輕聲道:“不過是末世的回光返照罷了,當靈氣潮汐湧起時,裡世界才會和我們相互交疊,但中土那邊已經沒有陰陽大同了
靈氣潮汐會很快退去,這些來自混沌的怪物,也會一同退去。
今後,想要再看到它們,或許都看不到了。”
她聲音帶著一種清冷的感慨。
“郎君,我的壽元或許已經不長了。
而他們.其實和我一樣,都很著急。
可他們也都知道,越是著急越是會出問題。”
李元忽道:“我其實可以許諾他們,允許他們進入神靈墓地,畢竟這也是一條最後的退路。
他們已經探索了這古殿數十年,卻依然沒有見到二品在何處。
他們所能做的,隻是如賭徒般渴求著,能夠通過積累,忽然就一步登天,踏過了二品。
但其實他們又都知道,這希望並不大。
所以,這樣的一條退路,對他們來說是彌足珍貴的。
隻要我願意拋出,那麼我和他們便可能真真正正地達成合作。”
白心玄:
李元側身過去,抬手輕輕撫摸著她無暇的臉頰,笑道:“可是.我不願意。”
白心玄感覺著那手掌的撫摸,她隻覺身側之人雖是同睡許久,卻還是完全不明白,此時他彷如一團恐怖難知的陰影。
“郎君,您為什麼不願意?”白心玄忍不住問。
李元柔聲道:“我若願意,誰來陪我打一場呢?”
白心玄: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一個她從未考慮過的可能,對這個男人來說,“鏟除禍患”或許根本就是次要的,他真正要的其實是這些仙域強者的命來當他的磨刀石,幫著他再進一步。
白心玄露出苦笑。
其實,這一波就好像是“我在欺壓你們,是因為我要設計騙你們,然後一網打儘”;
而對方也可能會存在“我知道你是想設計騙我們,然後再一網打儘,以方便你更安全地探索古殿,但我們會將計就計”;
可最後卻是“我隻是在幫你們聚集在一起找個理由,然後你們才能聯手,成為我的磨刀石”。
飛雪落著。
殿裡暖爐猶暖。
但白心玄卻驟然發現自己從未了解過身邊之人,這一刻他好似真真正正地成了一頭深不可測、擇人而噬的怪物,至於她則不過是個小女孩罷了。
小女孩看了一眼身側的怪物。
怪物眼中閃爍著無窮的豪情和熾熱。
下一刻,怪物抱起了小女孩。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殿中,似火.如春。
不過半年不到的時間,元帝之名就已經在這片大地上流傳開了。
這是一個掌心生蓮,隻取一瓣便能擊潰土玄門主、火玄門主以及諸多靈鎮鎮主還有修士的恐怖存在。
這是一個單靠力量顯露就嚇退了“五靈盟”之中武靈,鬼靈,天靈三大宮主的存在。
這是一個好色,貪婪,強大的暴君。
他強迫歡靈宮宮主侍奉他,又強迫其他幾家獻上靈石.
“暴君”的形象和“元帝”徹底的混雜在了一起。
落雪的翠雲山,
天風宗裡,
謝薇聽到了外麵傳來的消息,謝瑜也聽到了。
來告訴兩女這信息的是一位天風宗的長老。
這位長老形象頗為瀟灑,而謝家姐妹周身散發出的奇特氣質,卻不是宗門其他女修可以比擬的。
這就好像青澀的小蘋果與紅豔的水蜜桃,誰都想吃後者。
此刻,這位長老正在兩女的靈屋裡侃侃而談。
“暴君強則強矣,卻不知剛極必折,強極必辱的道理。
還是如我等這般高坐青山綠水間,笑看風雲,才是正理。”
謝薇聽得心中不爽,反駁道:“長老,我聽說天地大變就要到了,這種時候.高坐青山綠水間,也許不是太合適吧?”
那長老皺眉道:“你聽誰說天地大變要到的?”
說著,他又急忙抬手抵唇道:“這等秘密,休要泄露出去,否則會招來不必要的災禍啊。”
謝薇無奈地點點頭。
那長老又道:“青山綠水,乃是一種心境,我觀謝瑜妹子也正和老夫一般,有著這般的心境。”
謝瑜緩緩睜眼,道:“剛極必折,強極必辱,若真是如此那反倒是不差吧?”
隻可惜.
她緩緩搖了搖頭。
彆人不知道李元,她還不知道嗎?
那就是個卑鄙無恥,陰險狡詐的戲子,是個變化萬千,詭異莫測的變態。
相比起來,她反倒是期待著李元能夠做一位“極剛,極強”的刀客,因為這樣的刀客才會純粹,才會一往無前,心中才會一塵不染,也才是她真正喜歡的那個人。
可惜李元不是。
那長老顯然不知謝瑜心中所想,此番他前來是想著將兩人收歸雙修妾室的,便又撫須笑道:“謝瑜妹子,此言差矣,剛極自會折斷,強極則自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暴君欺辱玄心宮主,又淩駕在幾大宗門之上作威作福,自是命不久矣。”
這邊正說著話,外麵忽地有一陣喧鬨聲飄來。
緊接著,數道身影飄至。
天風宗宗主陪伴著一個雙鬢生白的男子,緩緩落至此間靈室。
長老一愣,旋即走出,笑著分彆拱手道:“宗主,李長老。”
他注意到,天風宗宗主竟是走在那李平安身側,甚至還稍稍落後了半步。
因為李平安就是元帝的兒子。
他原本實力就強,再有這等背景,更是無人敢得罪。
李平安點點頭,然後拱手低首道:“平安,恭迎六娘,七娘.回家。”
此言一出,四周震驚。
無論是天風宗宗主,還是那長老全都瞪大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謝薇打破了這氣氛,她叉腰,道:“說,你爹最近在外麵做了些什麼事?!”
李平安摸摸腦袋,他也很不解.
爹一向是個穩重無比,心思深沉到可怕的人,這一次為什麼要這麼做。
謝薇嘀嘀咕咕道:“等他回家了,哼哼!哼哼!!”
一旁之前還想著收兩人做妾室的長老頓時焉了,他急忙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謝氏姐妹提上一句剛剛聊天的內容。
他越想越怕,汗水直流,忽地對李平安露出激動之色,道:“老夫對元帝早是久仰,不曾想到兩位謝師妹竟是元帝妻妾,老夫實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李平安掃了一眼這長老,還了還禮,然後又看向靈室內還未起身的謝瑜道:“六娘,回家吧。”
謝瑜還是沒動。
紅衣劍修,在屋室內靜默。
大雪落在外麵的靈草之坪,靜靜悄悄。
李平安苦笑道:“六娘可是覺著父親在外”
他話還未落,謝瑜卻已起身,淡淡道了句:“他如何,與我何乾?”
謝薇上去一把拉住她,道:“先離開吧。”
此時乃是特殊時期,謝薇很清楚地知道李元準備要做些什麼,此時接她們離開也是為了她們的安全考慮。
在謝薇的拉扯下,謝瑜這才收拾東西,上了李平安身後的飛輦,然後離去。
數日後。
“請元帝賜教。”
一位道姑走進了歡靈宮,揚聲請戰。
這道姑正是水玄門主。
雖說李元戰績斐然,但隨著他這般狂妄霸道的行為,越來越多的強者出現在了他麵前。
李元並未拒絕。
這是正常的“流程”。
他必須讓所有人知道,他就是無敵,也隻有在他的帶領下才有可能真正地完成對古殿的探索。
少年一襲玄色長袍從殿中走出,白心玄在他身後帶著笑容,可笑容後的雙瞳裡卻演出著隱晦到恰好可以被人察覺到的憤恨。
李元看定道姑,身形飛落,道了聲:“出手吧。”
道姑道:“此處不宜對戰,請隨我來。”
李元點點頭。
兩人來到荒野。
不少人隨去,有隨行的水玄門弟子,也有其他宗門弟子。
兩人到了一處峽穀。
道姑也不多言,她周邊景象幻變,一重重水浪不知何時已然疊起。
水波紋理之間,皆是泛著金色色澤,而金色之中更有一個個“看似是生命,實則卻缺失了什麼”的蛟龍水蟒在誕生。
這些蛟龍誰蟒周身散發出誇張的力量,每一個都有著近乎於道姑的力量。
須臾,隻需道姑一聲令下,那便等同於許許多多的道姑在一起對李元出手。
這就是人魂強者的可怕之處。
一人便可成軍。
隻不過這軍隊無法以軍陣的形式疊加而已。
此時,皎皎水波往李元撲騰而去,前赴後繼,浪濤間,霧氣顯,蛟藏蟒伏。
李元掌心生紅蓮,紅蓮依然十二瓣。
他摘了一瓣,往前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