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鄉台,一個麵目醜陋的鬼魂正站在一個墓塚般的巨石前,眺望著遠方蒼莽靜騰的黃泉。
他已經站了不知多久。
和他身邊的鬼魂一般,或許他曾有過值得回憶的過去,隻不過如今卻全部被地府的陰氣給壓下,而變得行屍走肉。
而就在這時,半空中忽地飛輦破空而至,落於遠方。
拉輦的豬蛇懸空在上。
輦側的簾子稍稍掀開,有絕世的冷豔美人側頭俯瞰。
但飛輦的正麵簾子卻被掀開了,一個少年模樣的男人從裡飛出,落在眾多鬼魂間。
緊接著,那美人也飛身而出,落在男子身側,但卻比男子矮了不少,顯得很是嬌小。
閻娘子道:“你說的人,我有些印象,當初判他時,他觸發了不少惡鬼的殺人規律,但我覺得他是位好皇帝,便讓他暫居望鄉山上。”
李元掃視了一圈兒周圍,但見入目的都是灰蒙蒙的霧氣,以及一個個在霧氣中的麵頰慘白的鬼魂。
想要在這麼多鬼魂裡尋到姬護,並不容易。
“我一個個找吧。”
說著,李元就飛快穿行起來。
他決定用最笨的辦法。
但他才找了沒多久,閻娘子就忽地急促道:“孽鏡殿又有新魂來了,我得去看著。”
李元點點頭。
而灰色空中,那飛輦一轉就消失了。
李元看著消失的飛輦,心中暗道:閻姐這活兒可真是不好做,這基本上是時時刻刻都要待在孽鏡殿裡,每一分每一秒都處於高強度工作之中,而且還不能判錯,這放在他穿越前,得是個“最強模範打工人”了。
但他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對,閻姐這也不是打工,她身融一界,這應該是成了一界之主了。
他想想腦海裡“一界之主”的模樣,再看看真實的“一界之主”。
李元忍不住暗暗歎氣。
果然,故事裡描述的那些“一界之主”就負責裝逼,每天無所事事,這不是就和“宮鬥劇裡的皇帝”一般麼?
皇帝忙不忙?皇帝當然忙。
但在宮鬥劇裡,皇帝卻不忙,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和後宮們談戀愛。
同樣,一界之主也是這樣。
故事裡的一界之主,逍遙無比,天天就裝逼。
而真實的一界之主,卻是一個“放大版”的皇帝。
皇帝每日要處理諸多政事,晚上還能去睡覺,可如今這閻羅卻基本上時時刻刻要泡在孽鏡殿,不停地進行審判。
閻玉身融一界,身上的人性其實並不多,這也是李元來了,死皮賴臉地纏著她,這才給她纏回了不少人性。
可若是沒有李元,在地府連接上人間後,閻玉怕不是根本生不出“尋找判官”的想法,她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時辰都待在孽鏡殿,之後說不定會悟出“分身”的技能,將自己一劈幾瓣,真正地實現“一個人當幾個人用”。
李元繼續尋找。
找著找著,他還沒找到姬護,但卻找到了不少算是認識的人。
這些人包括之前判官司的黑白無常,鐘馗,以及龍夢兒。
這幾人在“陰陽大同”後,便是沒了蹤跡,如今看來都死在了尋找地府的路上。
李元對他們有印象,便都帶了出去。
緊接著,他又找了許久,這才在一個黑色巨岩後尋到了鬼潮中宛如一丁點兒豆光的姬護。
醜孩子的模樣映入他眼簾。
李元的記憶一瞬間好似回到了許多年前。
人皇一劍斬地府,使得本已失控的世界重新恢複秩序,使得那些原本被魚肉的蒼生重新擁有了肥沃的土壤。
他一劍斷了武者的未來,自己生的希望,卻福澤了蒼生。
雖說後來還是亂世不斷,但卻大多是因為兵荒馬亂,而再非是“農田成沙地,不得食穀糧”而造成的。
而正因如此,整個祖地的人口也開始快速增多。
思緒轉過,李元帶著姬護等人來到一處稍候。
不一會兒,閻娘子的飛輦又出現了。
輦中是空的,拉扯的豬蛇就是來接他的。
李元招呼姬護等五人上了車,不一會兒功夫就穿過黃泉,來到了北部的孽鏡殿。
“閻姐,人帶來了。”
李元的聲音讓遠處的青衣閻羅稍稍停頓,但她並未立刻過來,而是在將眼前事務處理結束,才稍作停歇,放緩了遠處那些鬼魂的進入,而來到了李元這邊。
“快點,我還得回去忙呢。”閻玉催促道。
李元道:“你看看這五人,裡麵有幾個能做判官。”
閻玉打量著五人。
李元想起她諸多記憶丟失,便指著鐘馗,龍夢兒,黑白無常這四人道:“他們過去都是判官司的人,也都是直屬於你的人,既然被判在了望鄉山,說明他們也可被歸於善魂。如今百廢待興,伱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不如讓他們來幫忙。”
閻玉道:“其實,我忙的過來。”
簡簡單單的七個字,讓李元陷入了大無語狀態。
“你難道就隻忙孽鏡殿的事嗎?其他還有許多事需要你處理。”李元開始耐心勸慰
許久,閻玉這才點點頭,然後拉著五人重新來到孽鏡前。
她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過往。
隨後,她又帶著五人往閻羅殿後的往生鏡處去看了看,待確認無礙後,她便抬指,相繼在五個鬼魂的眉心輕輕一點。
這一點便是喚醒了他們。
五人那渾濁卻毫無聚焦的眼眸緩緩亮了起來。
生前之事,以及在地府遊蕩之事也在他們腦海裡緩緩浮現。
黑白無常,龍夢兒,鐘馗相繼醒來,然後看定閻娘子,急忙拜倒在地,口誦“見過閻君”。
而姬護卻是最後才緩緩睜眼。
他那滿是滄桑的眸子最終落定在了李元身上,一眼之中好似藏了百年千年之事,下一刹,他露出了笑容。
生時未曾得見父親,死後卻能見到,如此一嘗所願,卻又於一笑間泯然於心。
“人間如何了?”他輕聲問。
一醒來,未拜閻君,未拜父皇,卻問著蒼生。
李元笑道:“你自己去看便是了。”
“我還能去看嗎?”姬護喃喃了一聲,他看著雙手,這雙手曾經征服過九州,曾經斬卻過地府,將曆史長河硬生生地掰向了另一個方向,可此時卻隻如凡人。
他絲毫沒有介意,隻是笑道,“也好,若是能到新世界,便是做一尋常農夫,耕田種穀,也足矣。”
李元看向閻玉,幫著姬護說話:“我說的不錯吧?這孩子一切都好。”
閻玉看向姬護,道:“你若想做尋常農夫,如今卻還不可,此間地府,未有六道。
隻是在這之前,你可願鎮守孽鏡台前,評定天下生魂善惡是非,使善魂惡魂各有歸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待到六道齊全,自有鬼仆押去各處,分彆往生。”
姬護看向李元。
李元笑道:“你睡太久了,也罷,就由為父與你說說人間事。”
說罷,他看向閻玉道:“閻姐,沒問題吧?”
閻玉點點頭,然後領著鐘馗,龍夢兒,黑白無常一同去孽鏡台處協同惡鬼一同審訊鬼魂了。
而姬護則隨李元往南而去。
兩人沿著黑黝黝的陰氣小道走著。
“父親,大周如何了?”姬護問。
李元道:“曆經幾個春秋,人世滄海桑田,如今已到李唐。”
“大周這麼快就亡了?”姬護有些愕然。
李元便將他死後的曆史事件一一講來,從“太子姬勇被殺”、“鶴家殺皇謀逆”、“嬴安攝政”、講到“義軍成立神國”、“李家攝政”、“北地幽帳起,山河知我癡”、“皇城內亂,李唐立,光明揚”、“李唐太子被廢,又往燕雲去”.
曆史的流動感充滿了大起大落,你方唱罷我登場,興衰榮辱都如鏡花水月,一轉頭全然是空。
在聽到“周末亂世”時,姬護陡然握拳,但在聽到如今那大唐卻是盛世時,卻又忍不住露出安心的笑。
這盛世,是他所期盼的。
大周沒了就沒了吧,他還能醒來知道這世道,便已滿足。
“父親,兒子願意坐鎮孽鏡殿前。
隻不過,兒子如今一介凡人,生怕做不好這件事。”姬護道。
李元笑道:“你當初做天子前,就確定自己能做好麼?人都是從不會到會,自強不息,莫要輕言放棄。”
姬護默然片刻,重重點了點頭,道:“兒子知道了,兒子會竭儘所能,絕不造成一件冤案。”
父子倆久彆重逢,除卻這些公事,卻還有許多往事要聊。
生前,兩人因為種種原因而相互遠離,未曾得見,如今自是要將昔日未曾說的話說儘,昔日的那許多遺憾彌補.
兩人聊了許久。
鬼魂不需吃飯,李元也不需。
這般不知過了多久。
李元把諸多關於這地府的情況都和他說了,包括了謝薇如今並未死,而是在神墓沉睡,但贏家後麵的子孫卻應該都奔赴輪回台了如今剩下的一支卻是安頓在雲都中。
姬護明白情況後,自然知道地府的組建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
“焚爐將人魂滅卻,又重組,這其實未嘗不是一種公平。
隻不過,如今世界衰敗,卻需要強者神魂輪回,一次又一次地奔赴人間,以自身之力,撐起天地。
若能維持神魂不變,轉世重修,那卻是最好不過了。”
李元稍愣了下。
實話說,他還沒想到這一茬。
強者,以自身之力,不斷地輪回轉世,所求的不是其他,而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苦修之中登至巔峰,然後卻又以自身隕滅促進天地富強。
閻姐肯定也想到這一茬了。
而如今,姬護卻也一瞬間想到了。
此刻,這麵目醜陋的帝皇露出笑,道:“擇人間善魂,忠義之魂,或入閻羅之殿,或存山河之間。如此便是集合全人類的力量來自救,來救世。
眾人拾柴火焰高,隻要人人齊心,便能使得這天地重煥榮光。”
李元聽到“存山河之間”時,心中忽地一動,道:“城隍麼?”
“城隍?”
姬護露出疑惑,因為這完全是個陌生的詞彙。
李元便道:“管一地陰間事務,協人間陰陽平衡。受人間香火。”
姬護道:“那便是城隍,人間有官,陰間卻也有忠魂駐守各處。
再以惡鬼之規律約束忠魂,定期回歸地府,走過孽鏡,如此便可使其難以為惡。”
他仰頭,口中喃喃著,似在規劃未來的宏圖。
“曆經劫難,身死道消,輪回十次,百次,千次,甚至萬次那才有資格成為城隍,或是地府的執掌之人。”
李元看著姬護這模樣,忍不住感慨道:“你還真適合跟在閻姐身後”
姬護身為人皇,自然知道李元和閻羅的關係,所以聽著“閻姐”也不奇怪。
而此時此刻,他對閻羅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都很是認同。
聽聞李元的話語,他卻還是聽到了些不同的味道,於是問:“父親難道不讚同這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