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過年,村東頭薑家的炮仗,響得格外威風。
“呯呯啪啪”一通亂響,把半個村子都驚得一顫,連屋脊上的瓦都抖了三抖,差點蹦下來湊熱鬨。
兩個娃兒一左一右,腰杆挺得筆直,腦袋昂得高高的。
像兩隻打了勝仗的公雞,走哪兒都自帶鑼鼓聲勢。
轉過年來,家裡那小兒子薑亮也五歲整了。
在薑義時緊時鬆的盯梢下,那套呼吸法早練得駕輕就熟,呼則如絲,吸若遊雲,清氣徐來,濁氣暗走。
小身板日見結實,奔起來帶風,手腳一甩,竟有了幾分力道。
就是一碰上書本,眼皮子立馬耷拉下去,像是被人點了睡穴。
可一聽薑義說起奇聞怪談,又立馬兩眼放光,蹦起來跟猴兒似的,連炕都不沾。
柳秀蓮的身子,也是一日沉似一日。
胎兒已有六七個月,肚子圓得像角落裡頭的老南瓜。
家中活計早撂下了,哪怕屋後雞窩倒了,也隻是吩咐一聲,從不親自動手。
偶有不適,也不再走動,隻喚李郎中過來診一診。
薑義那頭,地裡的活兒也沒真撂下,但耕得稀疏多了。
再不敢像先前那樣,一早出門,日頭落了才回來。
現下種的一茬春麥,也是撿著種,夠吃便罷。
來時他是孤身一人,柳家爹娘也走得早。
如今屋裡頭這仨,個個都是心頭肉,怎能不上心。
雖無親戚可倚,好在村裡人情未冷。
年一過,那些個大娘大嬸,就像約好了似的,個個端著針線籮筐,搬著小凳,就往薑家院裡聚。
嘴上說是秀蓮身子沉,不常出門,少了她這張嘴,少了幾分熱鬨氣兒。
實則也是幫襯著,搭把手,照看幾分。
怪的是,往年一過正月十五,那塾館便該開門納童,可今年卻硬生生閉著門。
薑義背了二十斤黃豆,領著大兒子薑明興衝衝過去,結果隻換來一鼻子灰。
岑夫子家那口子探頭出來,說夫子去了城裡。
至於幾時回來,她也說不上來,隻模糊道“興許快了”。
薑義也沒真放在心上,隻將那袋子黃豆往門裡一撂。
帶著兒子原路返回,放他自個兒撒歡去。
心裡有數,自家這兒子學東西,倒也不是非要坐在案幾後頭。
果不其然,才剛在地頭理完一片麥苗,回來瞧秀蓮安不安生,院裡便不見了那小子的蹤影。
灶頭上,早起蒸的白饅頭少了倆,碗沿還沾著點臘汁。
昨兒於家大嬸來看秀蓮,帶來的那籃子紅櫻桃,此刻也癟了小半。
屋裡頭,柳秀蓮靠在躺椅上,幾位嬸子圍著她說著閒話,東家長西家短。
小兒薑亮蹲在院角,端著碗清水。
指頭蘸濕了在地上畫圈,將那些爬行的螞蟻一隻隻困進去,玩得不亦樂乎。
薑義望著這一幕,心裡頭不由輕歎。
說來他是巴不得那大兒子上山時,能帶著弟弟一道。
可這半年多來,還真沒瞧見過這般場麵。
倒也不疑他兄弟情淡。
隻覺那小子心裡,大概也有點顧慮,或另有些不願說的原由。
這事嘛,問也問不出個明白,更是強求不得。
又過了幾日,那位岑夫子終於踏著晨霧回了村,身後還跟著個中年漢子。
約莫四十上下,身形挺直如標槍,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舊直裰,係著條寬布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