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義站在一旁,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地說,眉頭不覺又緊了幾分。
虎、熊,還有那頭野牛……越聽越覺得耳熟。
嘴上沒吭聲,心裡卻已隱隱起了點波瀾。
一時倒也說不清,是該慶幸自個兒沒跟著上山,還是替折損的鄉鄰歎口氣。
心頭沉了幾分,對那片蒼莽林野,也不由添了幾分忌憚。
在那家搭了把手,幫著理了些事,直到日頭斜了,才轉身回了家。
才拐進院門,便見柳秀蓮彎著腰,正喂雞。
一隻腳踏著石階,手裡端著個木盆,裡頭是細細切碎的菜葉,拌著昨夜熬過的藥渣,黑黢黢一盆。
看著不甚好聞,雞籠裡卻搶得歡。
見他回來,秀蓮便笑,笑得眉眼都活泛了些:
“我正尋思著呢,趁這早春還沒完,再孵兩窩小雞出來。”
近來家裡樁功練得勤,藥浴也泡得足,補得多,用得也快。
老母雞緊巴,雞蛋也跟著不夠分了。
更何況照著丈夫的說法,日後這般光景,隻怕是長著呢。
自然得早打算,多備幾隻雞崽,省得哪日捉襟見肘,連隻雞都攆不出來。
薑義聽著,略一沉吟,點了點頭。
養雞這檔子事兒,聽來尋常,其實裡頭講究也不少。
這年月,也無什麼便宜飼料。
尋常人家都打緊著過日子,彆說是農戶,就是大戶人家,也舍不得把好糧食往雞嘴裡送。
養雞養得起,全靠平日裡省出來的邊角料。
菜幫子、瓜皮果核,或是碾米磨麵的穀糠麩皮。
一擔穀糠,擔去了集上,也能換仨瓜倆棗。
自家如今添了那三畝果林、五畝藥地。
旁的不說,爛葉子、落果子,藥藤藥渣什麼的,也夠喂上一窩雞了。
這麼一算,倒真是時候拓寬些雞窩,多養幾隻雞崽。
想著這些,薑義跨了門檻,才踏進院子,就聽得前頭一陣哼哼哈哈。
兩個小子,正你一拳我一腿地滾作一團。
小的那個臉紅脖子粗,一副“我今日定要揚眉吐氣”的架勢。
大的則嘴角含笑,顯然隻是陪著玩,勁使得不輕不重,剛好夠弟弟搗鼓。
說到底是練過樁功的,心裡拿捏得準,手上也有分寸。
直到眼角瞥見爹爹踏進門檻,那股藏在骨子裡的警覺勁兒才悄悄上來了。
手上輕輕一鬆,不動聲色地漏了個空檔。
薑亮哪肯放過,歡呼一聲如小雞啄米,猛撲上去,終於把他哥掀了個底朝天。
一番得手,小臉笑得像剛拐到糖吃似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歡喜得緊。
薑義立在院中,瞧著他們這一場較量收了尾,才溫聲喚道:
“過來。”
兩個小子應聲奔近,臉上的喜氣還沒褪淨,腳底都像還帶著餘興。
薑義低頭看著他們,眼神是溫的,語氣卻帶著幾分鄭重:
“往後前山能走,後山也成。除此之外,村外的地兒,沒我應允不許亂跑。”
兩個孩子平日雖頑,卻也不是不曉事的。
見爹爹神色難得嚴肅,笑意立馬收了,乖乖點頭,一聲不吭地應了。
翌日一早,天還未大亮,薑義便隨了鄉鄰,再去那戶人家吊唁。
白幡垂垂,素縞隨風飄著。
院裡哭聲斷斷續續,混著山頭吹下來的冷風,叫人隻覺胸口悶得慌。
照例提了筐雞蛋,又去瞧了瞧那兩個還躺著的。
一個手臂吊在胸前,動不得彈指;
一個腿纏得嚴嚴實實,臉色發白,眼底還掛著沒散儘的驚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