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縣尉司,天色才亮,院中便已人聲雜遝。
少年們照舊排得整整齊齊,列著樁步,一通早課紮得有板有眼。
教頭喝令如舊,拳風掌影在晨光中起起落落,該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日。
沒人提起“分撥”二字,仿佛昨日那場衙房裡的吵嚷,不過是幾聲風聲水響。
隻是那幾位教頭,往常隻在陰影處瞧一眼的。
此刻卻輪番轉著圈兒巡視,眼角餘光,時不時便往某處一瞥。
那處,正是薑亮立著的地方。
他今兒的對手,是個叫李文軒的。
身量頎長,麵白無須,一身緞麵短衫在晨風裡微微泛光。
腳下那雙雲紋靴,市麵上少說也得十兩銀子。
是縣裡李家嫡房的三少,家世、名聲、資曆都挑不出錯。
兩人對立而站,誰也不曾先動,拳未出,氣先沉。
林教頭站在不遠處,背挺得直,臉上皺紋沉得像刻刀劃出來似的。
他手垂在身側,一隻拳頭握得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昨日在司中據理力爭,一通拍案,一通冷眼,到頭來,也不過爭得這一場比試。
打一場,由眾位教頭評定最後一個名額。
林教頭慢慢將目光移向後方閣樓。
那處高簷朱欄之中,雖瞧不見人影,卻不難猜出誰正坐在其中。
那位田縣丞,大約正與縣尉大人一邊飲茶,一邊望著自家外甥。
今日的風,從閣樓上頭吹下來,冷得有點分量。
教頭們不語,腳下卻各自挪了挪站位,目光更分明了幾分。
薑亮卻是渾然未覺。
隻當是平日裡的對練,一如往常。
腳下站定,吐了口氣,氣息沉入丹田,雙肩微沉,臂似垂柳,腰如擰索,拳式緩緩鋪開。
對麵那李文軒,卻不大自在。
拳沒動,心裡頭先亂了。
他今兒一大早便得了消息,紙上雖隻寥寥幾字,分量卻重得很。
縣丞舅舅話說得不重,意思卻透得通透。
這一場,必須拿下,拿得乾脆漂亮,莫出岔子。
出門前,家裡更是連個猶豫的餘地都不給。
一把將氣血丸塞進他嘴裡,沒等他嚼,就讓人灌了口熱水咽下去。
藥是好藥,可吃得卻堵心。
李文軒站在那兒,心頭七上八下。
拳攥了又鬆,鬆了又緊,眼底露出些猶疑來。
他自問真才實學,未必勝得了這鄉下來的薑亮。
若真有那等硬實力,以他這般家世,哪還用得著靠“爭”。
昨兒那份名冊,早該寫上他的名字了。
教頭一聲令下,二人便交上手。
心裡有事,拳頭就難穩。
李文軒體內藥力翻騰,氣血如沸,小臂都微微發脹,卻始終打不出那一記破釜沉舟的狠招。
反觀薑亮,呼吸悠長,周身肌肉微顫如鼓線振鳴。
他心裡正有一股火在憋著。
回家這一趟,爹爹不知從哪兒淘來一鍋虎骨首烏湯,藥力雄渾。
他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直至今日,氣血尚未煉儘,正愁沒個出口。
更妙的是,大哥還將他一套拳法精修重定,刪了幾處花拳繡腿的架勢,添上幾筆巧勁兒。
這一身力氣,這一身拳頭,正巴不得有個像樣的對手試試水。
才過了三五招,李文軒便覺不對。
拳頭一觸,那股子勁兒就不對,沉得像壓了塊石頭。
招式也不再是死拳頭,反倒像變了一人,招裡帶著活,活裡藏著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