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議既已成,她本該重新輪回。
隻因她說,上一世有情障未了,判官就帶她離開了幽冥界,重返人間。
這是一個雨急風驟的夜晚,他們二人抵達了禹國的昭王府,一處荒涼破敗的偏院之中。
又尋著啼哭聲步入室內。
室內簡陋,冷嗖嗖的風透過破損的窗欞紙侵入屋內,棚頂漏洞處雨水滴滴答答,落在一排排雜亂無章地擺放著的盆盆罐罐中,水位眼看就要滿溢而出。
一名小丫鬟伏在床邊,抽噎著哭泣,“小姐,求您了,快醒醒吧,彆留下小陶孤零零的一個人啊………”
床上的人形容憔悴,麵色青白如紙,眉眼間,依然能窺見昔日風華。隻可惜,雖一息尚存,卻了無生意,
她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判官對那徘徊不去的魂說道,“你當下雖肉身未死,但是魂魄早已脫出、不被接納,放下執念,和小老兒走吧,小老兒自會為你投胎到好人家。”
那魂果真脫離了肉身,判官長歎口氣說道,“這女子名叫水雲煙,也是個可憐人兒啊,或許從她的身上您能解開情障。”
說罷,他豎起兩根手指,在空氣中左右畫了幾圈,隻短短說了句,“千裡魂靈至,急急入竅來。”她便被一股力吸進那具肉身中。
她剛被吸納進去那一瞬,隻感覺渾身滯重、悶乏,麻木,掙紮了好久才逐漸脫離束縛。
判官見事成,鬆了口氣說,“小老兒先將水雲煙的魂魄送去冥府,若您有急事,隻消按掌心梅花印,小老兒自會兒速速趕來。”
她想說,“好。”喉嚨卻乾澀極了,忍不住咳嗽出聲,小陶見她醒來,開心的撲到她身上,“小姐,您總算醒了。”
她被小陶一撲,又猛的咳嗽好幾聲,睜開眼,啞著嗓子問,“有水嗎?”
小陶胡亂抹了把眼淚,“有,我這就去倒水。”
她又問,“我們為何會在這裡?我不記得了,你說給我聽。”
從小陶的口裡,她了解到自己曾是春華樓的頭牌——水雲煙,被昭王洛星辰以五千兩白銀拍下初夜並且為她贖了身。
小陶偶然一次聽府裡的下人們私下議論,說洛星辰一直傾心於將軍府家的二小姐——秦玉蘭。但是,皇帝隻許他娶文官之女,他帶水雲煙回來隻是為了逃避被皇帝賜婚。帶了個青樓女子回王府,皇帝即使有心賜婚,文官們也不會樂意,因此皇帝隻好爭一隻眼閉一隻眼,再不提為他賜婚一事。
而至於她為何會昏迷不醒呢?小陶隻知道,在水雲煙第二日清晨去給王爺請安時,不慎掉下池塘,腦袋不幸磕到了石頭上。
小陶講完這一切,將水雲煙手裡已經飲儘的空水杯拿走,放回到桌上,又拿起一個臉盆說,“小姐,小廚房的灶上燒著水,我這就去打點熱水來給您洗臉。”
她點頭,借著微弱的燭光打量起這個破敗的房間,除了她身下的這一張破舊的床,不遠處一個破舊的衣櫃,一張斑駁的桌子和兩把快要零碎的椅子,再無其他裝飾,就連地上的盆盆罐罐也是大多殘破。
她將目光收回,慢慢挪動著僵硬的身體,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緩緩坐起,若有所思的望著雨水順著沒有窗戶紙的縫隙中漏進來。
心下疑惑,“這裡是禹國,並不是北辰,水雲煙和北辰太子鐸又有什麼關係?”
低頭看了看右手掌心,好看的梅花印還在,想必判官應該不會騙她,如今她隻有先待在這裡,或許慢慢會找到想要的答案。
思忖間,門吱呀一聲開了,小陶端著水盆進來,放到臉盆架上,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卻是怕被人聽到一樣小聲說,“小姐,您猜我剛剛在外麵遇到誰了?”
她啞著嗓子回,“我猜不出。”
小陶輕手輕腳的來到她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說,“我遇到何四哥哥了,怪不得這幾日夜裡總有好心人送來食物,藥草,衣裳和被褥,卻一直不露麵,原來都是何四哥哥偷偷送來的,真沒想到,他竟然回到王都了,如今的何四哥哥簡直像變了個人一樣,我差點都沒認出來呢。”
水雲煙對她遇到誰完全不感興趣,待聽到何四的名字時,隻覺似在哪裡聽過,忍不住問道,“何四是誰?”
小陶的眼神隻一瞬就黯淡了下來,失落的說,“隻可惜小姐什麼都不記得了,四年前,何四哥哥被他做工的東家高員外打斷了腿,還是小姐您將他救下來的,更不惜花了全部積蓄為他請名醫治好了腿呢,可是好景不長,何四哥哥的母親被高員外的人設計陷害落水身亡,他擔心連累小姐,才不得已匆匆離開了王都。”又拍了下腦門,“呀,瞧我這豬腦子,光顧著高興了,竟然忘了將您醒了的事告訴他。”
見小陶一副自責的模樣,她安慰道,“來日方長,不急的。”
她在小陶的攙扶下下床,走到臉盆的位置,洗漱完畢,又被小陶扶著坐到斑駁的舊銅鏡前,任由小陶給她梳理淩亂打結的發。
她望著銅鏡裡那張病懨懨的美人臉,即使病態也難掩嫵媚之色,尤其那一雙狡黠似狐狸的眼,媚態天成,怪不得她做得了春華樓的頭牌。
洛星辰若隻是為了逃避賜婚,完全可以隨便帶回個青樓女子,可是又為何高價拍下水雲煙這個頭牌?當真對她沒有一點男女心思?
她問,“我昏迷這些日子,王爺可有來探望過?”
小陶恐她傷心,支支吾吾地說,“我聽人說王爺最近每日都被將軍叫去府上切磋武藝,似乎是在為近期宮中舉辦的比武大賽做準備,小姐不用擔心,您隻管快快好起來,我覺得王爺帶您回來那夜,指定都沒看清您的臉,若王爺再次見到您,肯定會對您轉變態度的。“
她點了點頭,看來是她想多了,應是真的對她無意。
她又問,“除了今日來的何四,可還有彆人來過?”
小陶點頭,“將軍府的二小姐倒是來過兩次,卻是一句話也不說,隻靜靜地站在床頭看著您,看起來不太開心的樣子。”
水雲煙了然,她早就猜到,原主水雲煙可能是被人推下的水,那麼大個人不會平白掉到水裡去,還磕壞了腦袋。
既要她死,又怕她死,就說明留著她用處更大。
以她在北辰時掌握的諜報來看,禹國的皇帝昏庸至極,終日沉迷享樂,除了對太子格外寵愛,對其他兒子並不上心,隻要他們不和太子爭位,他倒是什麼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拒婚的辦法有很多種,洛星辰偏偏選擇帶個青樓的頭牌回來,或許文官和武官的女兒他都不想娶。
估計連秦玉蘭也拿不準洛星辰的心思,才會將她推下水試探他的態度。
小陶偷眼看著銅鏡中沉思的水雲煙,隻覺得剛醒過來的小姐判若兩人,尤其那雙好看的眼眸,充滿了睿智與沉穩。
她想,任誰接二連三遭遇變故,都會成長的吧。
此刻,屋內出奇的安靜,外麵的風雨也已停歇,二人都陷在自己的心事裡。
良久,一股奇怪的味道傳來,水雲煙嗅了嗅,隻覺越發酸臭,味道近在咫尺,她嗅了嗅身上的衣裳,果然是她身上散出來的汗臭味。
她終於打破沉寂,開口問,“你可知道哪裡有湯室?”
小陶一時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才打了個哈欠說,“湯室是有的,是王爺的私湯,就在王爺的寢殿不遠,隻是現在這麼晚了,小姐不如先將就一晚,明日一早再去吧。”
“無妨,我躺的太久了,也睡不著,正好出去鬆鬆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