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冷凝水滴落在鏽蝕的鐵板上,發出單調而空洞的滴答聲,像是這巨大鋼鐵造物垂死的心跳。廢棄的維修泵艙內彌漫著濃重的鐵鏽味、機油味和若有若無的……深海鹹腥氣。
蘇映雪靠在冰冷的管道壁上,斷裂的右腕被撕下的深藍袍袖布料緊緊纏裹著臨時止血,布料邊緣已被滲出的冰晶碎屑染成了詭異的蒼白。她臉色慘白如紙,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寒——那是寂滅劍氣反噬留下的烙印。但她的左手,卻始終牢牢地、近乎僵硬地環抱著陸昭明的上半身,將他冰冷的頭顱靠在自己同樣冰冷的頸窩。
陸昭明毫無血色的臉緊貼著她頸側的皮膚,微弱得幾乎無法感知的呼吸帶著冰晶的氣息拂過。他體內的魔核與寂滅劍氣勉強維持著一種恐怖的平衡,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任何一點動蕩都可能讓他徹底墜入萬劫不複。
劫後餘生的死寂籠罩著小小的空間,隻有水滴聲和兩人幾乎融為一體的微弱呼吸。
良久,蘇映雪疲憊地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斷腕處滲出的冰晶上。那冰晶的邊緣,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熟悉氣息——深邃、浩瀚、帶著歸墟的鹹澀。是波塞拉深海凝膠殘留的氣息。這氣息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蘇映雪強行維持的冰封外殼。
她冰藍色的眼瞳微微轉動,終於第一次主動打破了沉默,聲音低啞,帶著久未開口的艱澀,卻異常清晰地問向懷中的男人:
“陸昭明……她……還活著嗎?”
聲音在空曠的泵艙內回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仿佛是聽到了她的詢問,陸昭明緊貼著她頸側的睫毛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冰涼的唇微微開合,溢出幾個破碎的氣音:“……龍……龍伯……”
蘇映雪的心猛地一緊!龍伯?那是傳說中棲息於歸墟深淵的神祇巨鯨!波塞拉力量的源頭!她立刻追問:“她是不是……”
話未問完,陸昭明像是被這簡短的交流耗儘了力氣,再次陷入更深沉的昏迷,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蘇映雪立刻收聲,不敢再問,隻能將左手更緊地環住他,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儘管她自己也幾乎感覺不到什麼溫度)去暖和他冰冷的身軀。
然而,就在陸昭明意識徹底沉淪的瞬間,蘇映雪的指尖,似乎無意識地觸碰到了他心口魔核裂縫附近冰冷的肌膚。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純粹毀滅意誌的蒼白冰焰,毫無征兆地從蘇映雪的指尖——確切地說,是從她斷腕處被寂滅劍氣深度侵蝕的血脈源頭——驟然竄出!
這冰焰不同於尋常火焰,它沒有絲毫溫度,反而散發著讓靈魂都為之凍結的絕對寒意與終結氣息!它隻有指甲蓋大小,蒼白得近乎透明,在昏暗的泵艙中微弱地搖曳著,如同來自幽冥的鬼火!
蘇映雪瞳孔驟縮!她瞬間感應到這股力量的源頭——是她自身被寂滅劍氣汙染的血脈,在無意中引動了陸昭明體內那蟄伏的、同源而生的毀滅之力!
“糟了!”她心中警鈴大作!這冰焰一旦失控爆發,不僅會瞬間吞噬她和陸昭明,更會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徹底暴露他們的位置!
她唯一的左手立刻鬆開陸昭明,另一根手指閃電般捏向那縷搖曳的蒼白火苗!指尖調動起體內僅存的一絲冰魂本源,化作一枚極其微小的冰魄封印符文,壓向火苗!
茲啦——!
冰魄符文化與蒼白冰焰接觸的刹那,卻沒有發生劇烈的對抗,反而如同水滴融入寒冰!那縷微弱的冰焰被強行吸入了蘇映雪的指尖!一股無法形容的、直達靈魂深處的劇痛和冰寒瞬間席卷了她!仿佛要將她的靈魂都凍裂、粉碎!
“唔!”蘇映雪死死咬住下唇,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額頭瞬間布滿細密的冰晶冷汗。她感覺自己的整條左臂從指尖開始,血脈經絡正在被那股冰冷的毀滅意誌瘋狂侵蝕!
蒼白冰焰在她體內的封印中左衝右突,每一次衝擊都如同冰針刺骨!她必須調動全部心神和僅存的冰魂之力去鎮壓、去煉化這縷來自寂滅源頭的力量!
泵艙內再次陷入死寂,隻剩下蘇映雪沉重的喘息和壓抑痛苦的細微顫抖。她如同抱住了一枚隨時引爆的恐怖炸彈,而這引爆的引信,此刻正在她自己的體內瘋狂燃燒!她的意識在劇痛和冰冷的撕扯中漸漸模糊,隻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呐喊:不能放手!不能倒下!她和他,都不能死在這裡!
就在這時——
噗通!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氣泡破裂的聲音,在布滿冷凝水的潮濕角落裡響起。
一隻近乎透明、傘蓋邊緣帶著微弱冰藍色光暈的指甲蓋大小的水母,悄然從一條狹窄的管道縫隙中滑落,掉進下方一小灘積水中。
它纖細的觸須優雅地擺動了一下,傘蓋上那冰藍色光暈如同呼吸般明滅。它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朝著蘇映雪和陸昭明所在的方位,極其緩慢地、無聲地……漂浮了過來。它貪婪地吸收著空氣中逸散的、帶著蘇映雪血脈氣息的冰晶粉塵。
危險,從未真正離去。玄度的獵犬,循著那冰冷而獨特的芬芳,已嗅到了獵物的藏身之所。蒼白冰蘇映雪體內肆虐的痛苦抗爭,與這悄然無聲的追蹤者,構成了泵艙死寂中令人窒息的不安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