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明徹底沉入黑暗的懷抱,沉重的身體完全壓在蘇映雪身上,僅憑她殘存的左臂和兩人周身懸而未落的微弱青鸞劍光勉強維持著懸浮。他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頸側,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劫後餘生的沉重,每一次呼氣都帶著耗儘一切的虛弱。那緊緊箍抱著她的雙臂,即使在昏迷中,力道也未曾完全鬆懈,仿佛溺水者抓著唯一的浮木。
蘇映雪承受著他的重量,斷腕處的劇痛在情潮餘韻消退後,如同蘇醒的毒蛇,猛地噬咬上來。冰焰消散後的傷口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邊緣焦黑,深處卻有詭異的寒氣絲絲縷縷滲出,與陸昭明身上的熱氣形成冰火交織的折磨。她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昭明……”她低低喚著,聲音嘶啞,帶著難以掩飾的痛苦。她試圖抬起僅存的左手去撫摸他汗濕的後頸,指尖卻顫抖得厲害。巨大的疲憊如同深海將她淹沒,不僅是身體,更是靈魂深處透支後的空虛。為了喚醒他,她幾乎燃燒了自己的一切——靈力、心神、乃至這具早已傷痕累累的軀殼。
就在這時,下方傳來一聲輕咳。
“咳咳……”波塞拉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又夾雜著不易察覺的虛弱,“二位……是否忘了,下麵還有個喘氣的?”
蘇映雪悚然一驚,冰藍色的眼眸瞬間恢複了幾分清明。方才那不顧一切的瘋狂與占有,在第三者麵前暴露無遺,讓她後知後覺地湧上強烈的羞赧。她下意識地想用殘破的衣襟遮掩自己裸露的肩頭,動作牽扯到斷腕,又是一陣錐心刺骨的劇痛襲來,讓她眼前發黑。
“彆亂動,小丫頭。”波塞拉的聲音嚴肅了幾分。深藍色的海霧屏障緩緩散去,她的身影出現在下方不遠處一塊稍大的殘垣斷壁上。她看起來狀態也不佳,華麗的鱗甲黯淡無光,嘴角殘餘著一絲未乾的血跡,深海般的眼眸深處透著濃濃的倦意,但目光卻銳利地掃過空中相依的兩人,尤其是在陸昭明緊握著離恨劍的手,以及蘇映雪那觸目驚心的斷腕處停留了片刻。
“你……”蘇映雪想說什麼,卻因劇痛和虛弱而氣息不穩。
“我什麼我?”波塞拉輕輕一躍,深藍水汽托著她輕盈地靠近。她儘量讓自己的目光避開兩人過於“坦蕩”的狀態,但語氣依舊帶著海妖特有的那種慵懶又直接,“驚天動地的‘喚醒儀式’完成了,現在該考慮點現實問題了。比如,這小子快把你壓垮了,而你,”她指了指蘇映雪血肉模糊的斷腕,“這傷口再不處理,寒氣反噬心脈,神仙難救。還有他體內那股暴動的力量……”
她沒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陸昭明雖然暫時被蘇映雪強行喚回,但離恨劍的反噬和體內那股狂暴的毀滅本源力量並未真正平息,方才最後的符文閃爍就是明證。
蘇映雪心頭一凜,巨大的危機感壓過了羞赧和傷痛。是啊,戰鬥並未真正結束,隱患如影隨形。
“幫我……”她看向波塞拉,冰藍色的眼眸裡沒有祈求,隻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堅持與托付,“帶他下去……求你了……”她快撐不住了,陸昭明的重量和斷腕的劇痛讓她搖搖欲墜。
波塞拉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有探究,有無奈,最終化為一聲輕微的歎息。“真是個麻煩透頂的小丫頭……”她伸出手,深藍色的水汽如同柔韌的絲帶,纏繞上陸昭明的身體,小心翼翼地將他從蘇映雪懷中托離。
失去了支撐,蘇映雪身體一軟,僅存的力氣瞬間被抽空,眼前徹底陷入黑暗,如同斷翅的鳥兒般向下墜落。
“喂!”波塞拉一驚,另一股水汽迅速卷出,穩穩托住了蘇映雪下墜的身體。“嘖,一個比一個不省心!”她嘟囔著,操控著水汽,將昏迷的陸昭明和力竭脫力的蘇映雪緩緩帶回地麵,安置在一塊相對平整、避風避塵的殘破石板上。
陸昭明即使在昏迷中,那柄離恨劍依然死死攥在手中,仿佛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劍身上的魔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流淌著幽邃的光澤,透著一股蟄伏的凶戾。青鸞劍靜靜地懸浮在他身側,幽藍的魔焰光芒溫柔地籠罩著兩人,形成一個微弱但穩定的守護光暈,仿佛在無聲地對抗著離恨劍散發出的不祥氣息。
波塞拉看著這一幕,眉頭微蹙。她走到蘇映雪身邊,蹲下身仔細檢查她的斷腕。傷口猙獰,邊緣被冰焰灼燒凝固,但深處絲絲縷縷的寂滅寒氣卻異常活躍地在侵蝕她的經脈,甚至試圖向心脈蔓延。這種源自本命真元的反噬,比尋常傷勢凶險百倍。
“寂滅冰焰……竟然用來凝手做那種事……”波塞拉搖搖頭,指尖凝聚起一滴深邃如墨、卻又蘊含著磅礴生命力的深藍水珠——那是濃縮的本源海精。“算你這丫頭命不該絕,遇上我這個深海冤大頭。”她小心翼翼地將那滴海精滴落在蘇映雪斷腕深處。
“滋……”輕微的聲響伴隨著寒氣與水精的交鋒。海精中蘊含的浩瀚生命力如同最溫柔的暖流,迅速包裹住肆虐的寂滅寒氣,開始緩慢而堅定地修複著被寒氣侵蝕的經脈,滋養著枯竭的生機。蘇映雪蒼白如紙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好轉。
處理完蘇映雪的傷勢,波塞拉的目光轉向陸昭明。她伸出手指,隔空點向他緊握著離恨劍的手臂。一絲極其細微的海藍光芒探入,試圖感知他體內的情況。
剛一接觸,一股狂暴、混亂、充滿毀滅意誌的力量猛地反噬而來!波塞拉指尖一顫,那縷海藍光芒瞬間被震散、吞噬!
“嘶……”她倒吸一口涼氣,迅速收回手,深海般的眼眸中第一次掠過一絲忌憚。“好霸道的魔源!離恨劍果然名不虛傳……它根本沒放棄對他的侵蝕!”她看到陸昭明即使在昏迷中,眉頭也緊緊鎖著,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而離恨劍柄根處那枚深淵之眼般的符文,似乎在吸收著空氣中殘留的戰場煞氣和負麵情緒,極其緩慢地恢複著幽光。
“被這小丫頭的‘獻祭’暫時壓製住了麼……”波塞拉喃喃自語,目光複雜地掃過蘇映雪,“情之一字,當真是最鋒利的矛,也是最脆弱的盾。”她能感覺到,青鸞劍散發出的柔和光暈,正是依托著陸昭明潛意識中對蘇映雪的守護執念,才勉強維持著對離恨劍的壓製平衡。
但這平衡如同風中殘燭,脆弱得可怕。陸昭明自身的意誌被先前巨大的消耗和衝擊徹底摧毀,一旦他醒來,殘餘的魔念是否會再次抬頭?離恨劍會不會趁虛而入,徹底反撲?
波塞拉站起身,望向遠方依舊破碎的天空和滿目瘡痍的大地。戰鬥的餘燼尚未散儘,危機四伏。戰神藏鋒的遁走,絕不會是終結。她需要恢複力量,這兩個麻煩的小家夥更需要時間……極其有限的時間。
“看來,”她低聲自語,仿佛對著這片廢墟宣告,“安靜的日子,到頭了。”她抬手,更多的深藍水汽彌漫而出,形成一個更大、更凝實的防護屏障,將這片小小的“安全島”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屏障內,隻有昏迷的戰士、力竭的愛侶、兩柄立場迥異的神兵……以及一個滿心無奈卻無法袖手旁觀的深海守護者,靜靜等待著風暴再次來臨前的短暫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