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被魔劍侵蝕、魂魄殘缺、幾近失控的凶獸。
一個是邪氣凜然、卻也冰心碎裂、執著救贖的劍仙。
在這冰冷的、漂泊於無儘星海的骸骨堡壘中,隻有彼此懷抱的溫度,是他們對抗無邊黑暗的錨點。
蘇映雪知道他離真正醒來、戰勝魔劍還有很長的路。魂魄的殘缺如同破碎的琉璃,需要時間與機緣去修補。每一次放下離恨劍,都是他與自身毀滅本能的艱難抗衡。每一次靠近她、汲取她的氣息,都是他在用那最純粹的本能記憶和守護烙印,艱難地點亮那盞將熄的魂燈。
但,足夠了。
隻要他還能回應她的呼喚。
隻要他還能放下魔劍,本能地找到她、倚靠她、聞著她的氣息……
那麼,縱然前路千難萬險,星河破碎,永墮深淵,她亦……甘之如飴。她會為他縫補魂魄的傷痕,撫平魔念的撕裂,直至……她的戰神重新歸來。
幽深的艦體如同古老的骨骸,載著他們,向著未知的星域,沉默地航行。
霜骸堡壘號的巨大骨腔深處,這間作為臨時居所的艙室,因為陸昭明那近乎“本能”的守護行為,增添了許多難以言喻的……生活氣息。
蘇映雪盤膝坐在一塊由活體骨質微微拱起形成的平台上,正嘗試引導體內那股融合了冰魄與魔源的力量進行周天運轉,梳理因強行融合和先前戰鬥造成的經脈紊亂。她的冰藍魔瞳微闔,周身氣息時而如極地寒風,時而逸散出邪異霸道的魔紋黑氣,讓整個艙室的溫度都隨她呼吸起伏不定。
然而,這種本該是全神貫注的狀態,卻被旁邊那道“忠實”的身影時刻打亂。
陸昭明就盤坐在她一步之遙的地上。高大的身軀如同沉默的山嶽,暗金色的豎瞳空洞地睜著,目光卻始終像粘了膠水一般,牢牢鎖在蘇映雪身上。他身上翻滾的魔氣比起剛來時安穩了許多,但那種源自本能的不安感依然存在,隻有靠近她、感知到她存在時,才能獲得片刻的寧靜。
蘇映雪的氣息運轉到一個相對平和的節點,微微吐出一口帶著冰晶寒息的氣流。她剛睜開眼——
“咚!”
一塊堅硬冰冷的、長條狀的骨製品遞到了她麵前,差點杵到她鼻尖。
蘇映雪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陸昭明不知從哪裡“摸”來的、一根像是用來給巨大骨架結構提供支撐力的連接骨榫。那骨頭足有小兒手臂粗細,通體光滑冰冷,散發著淡淡的能量餘韻。
他遞給她,眼神空洞卻隱隱帶著一絲……邀功?或者說,像是看到什麼好東西就想分享給最重要的人那種單純的衝動。動作笨拙,卻又無比認真。
蘇映雪看著這根粗糲的骨頭,再看看陸昭明那張即使魔氣翻湧也難掩英俊、此刻卻寫滿純粹傻氣的臉,一股濃濃的無力感湧上心頭,隨即又被一種酸澀的溫柔取代。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用僅存的左手接住那根分量不輕的骨榫,指尖輕柔地在他手背上點了點,聲音刻意放緩,如同哄著懵懂的孩童:“乖,這個……太大了。映雪不玩這個。放下……好不好?”
陸昭明空洞的眼神似乎理解了什麼,微微偏了偏頭,但還是固執地將骨榫往她懷裡又推了推,似乎覺得她沒拿穩。
蘇映雪哭笑不得,隻能費力地將這“玩具”放在腳邊,然後指了指旁邊一塊平整的地方:“你坐這裡……不動。”她嘗試引導。
陸昭明直勾勾地看著她的動作,又看了看被她放下的骨頭,似乎有些困惑。但他最終還是順從她的指向,默默挪了過去坐下,目光依舊沒有離開她分毫。仿佛在說:我就在這裡看著你。
類似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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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活體骨質“餐廳”(更像一個提供生命原液和能量凝膠的多功能廳)內。霜骸戰士們進食的方式是汲取流經管道的冰冷生命原液,安靜得如同在舉行某種神聖儀式。
蘇映雪坐在一張骨質高桌前,麵前是一盤由霜骸巨巢用特殊技術製作的、蘊含純粹寒性能量、如同藍色果凍般的營養膏。她在努力適應這詭異的食物。
陸昭明則直接盤腿坐在她的椅子旁的地麵上,如同守衛龍穴的巨龍。他不需要進食,但每當蘇映雪拿起骨質的“勺子”,他那暗金的瞳孔就會瞬間聚焦在勺子上,然後又回到她的臉上,眼神似乎在困惑這東西能不能吃?安不安全?
更尷尬的是,當波塞拉或者炎獄偶爾端著同樣的“果凍”走過,陸昭明會立刻警惕地抬頭,空洞的雙眼中魔光微微閃爍,帶著一股“離我的人遠點”的低沉威懾,哪怕對方隻是路過!好幾次都差點引起炎獄那暴脾氣的不快,幸好被波塞拉及時的眼神止住。
這讓蘇映雪吃飯都得正襟危坐,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以防哪個不開眼的戰士走得太近,引來身邊這位“守護神”的“過度反應”。
洗漱:
霜骸堡壘為重要客人提供了單獨的清潔“水槽”——其實是一個流淌著溫和生命原液、帶有淨化效果的小型骨池。
蘇映雪要清潔時是最大的挑戰。
她會在池子邊站定,然後鄭重地拉住陸昭明的手(有時可能需要環住他的腰,才能稍微改變他那磐石般的穩定坐姿),一點點把他引導到離水池幾步遠的一個骨質墩子上坐下。
“昭明,坐好。”她看著他的眼睛,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與溫柔的交織,“映雪,洗漱。你看……水。”她指著池子。
陸昭明會順從地坐下,但那空洞的目光依舊緊緊追隨著她。
蘇映雪走到池邊,剛要伸手解開外袍——她就感覺背後那道目光瞬間變得極其“專注”,甚至帶著一種奇怪的緊張感,仿佛害怕她突然消失在水裡。
她隻能停下動作,無奈地回頭:“昭明……閉眼。好……閉眼。”
陸昭明空洞的眼睛眨了兩下,似乎理解“閉眼”這個詞。但他並沒有閉上!隻是眉頭微微蹙起,眼神變得更加……無辜?仿佛在說:我看著你怎麼了?不是一直都在看嗎?
最後蘇映雪不得不在他緊迫的“目光洗禮”下,硬著頭皮快速完成清潔。那過程,讓她這位五級劍仙都感覺臉頰微燙,恨不得鑽進池子裡。當她帶著一身清冷的水汽轉過身時,陸昭明空洞的眼神會似乎變得…柔和?像是確認她完整無損的“寶貝”終於從水裡出來了。他這才鬆弛下來,似乎還想湊近聞聞她身上清冽的氣息。
有一次,蘇映雪想試試水溫,用手掬了一捧水潑在臉上。陸昭明看到水珠濺到她臉上,竟然猛地從墩子上站了起來,快步衝到池邊,空洞的眼神帶著一絲慌亂看著她的臉(似乎以為她被攻擊了),然後伸出自己粗糙、布滿暗金魔紋的大手,笨拙地想幫她擦掉並不存在的水漬。結果用力過猛,差點把她剛洗淨的臉擦破皮。
蘇映雪又好氣又好笑,隻能抓住他不安分的手:“好了……好了……沒事……水……”她拉著他濕漉漉的手掌,按在自己已經擦乾的臉頰上,“你看……乾了。”
陸昭明的手掌觸碰到她光滑微涼的肌膚,身體明顯頓了一下,那空洞眼神裡翻湧的魔氣似乎都凝滯了瞬間。他任由她的手拉著自己的手,貼在她臉上,感受著那真實的溫度和觸感,然後喉嚨裡發出一聲滿足的低低的咕噥聲,像是確認了她的完好。
跟隨:
無論蘇映雪去哪裡,陸昭明都像一道高大的、沉默的影子。
她去和霜骸堡壘的女首領(名喚“寒骨”)溝通後續安排或交換信息,陸昭明就站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魔瞳空洞地掃視著艙室環境,對寒骨那強大的冰霜威壓視若無睹。他那無意識散發出的、屬於離恨劍本源的死寂氣息,反而讓這位強大的霜骸統領都感到一絲無形的壓力,談話的氛圍總是格外“凝重”。
她去特定的訓練腔室嘗試掌控新融合的力量,劍氣縱橫,冰霜與魔焰肆虐。陸昭明就站在能量壁障的最角落,一動不動,像個最忠實的觀眾,眼神空洞卻始終粘在她身上。隻是偶爾蘇映雪劍勢過於猛烈、力量引動體內魔氣不穩時,他會無意識地向前踏出半步,周身魔氣微微波動,似乎在準備隨時衝上去……雖然以他現在的狀態,也未必清楚衝上去要做什麼。
波塞拉有時會過來,給蘇映雪帶些特製的深海魔藻凝膠,用於滋養經脈和壓製斷腕寒氣反噬。這時,陸昭明會立刻表現出高於對其他人的“警惕”。雖然波塞拉的氣息他相對熟悉,但每當波塞拉靠近蘇映雪三步之內,或者伸手遞東西時,他那雙空洞的魔瞳中就會射出實質性的警告光芒,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威脅嗚咽,仿佛護食的凶獸。
“嘖,這小子……魔化傻了還不忘吃飛醋。”波塞拉有一次把魔藻遞給蘇映雪時,被那目光盯得發毛,忍不住對蘇映雪低聲道。
蘇映雪臉頰微紅,隻能一邊安撫地握住陸昭明緊繃的手腕(他的身體會立刻放鬆一些),一邊無奈地替“傻fufu”向波塞拉道歉。
在這段奇特的旅途中,五級劍仙蘇映雪聲名遠播(或者說凶名赫赫),但在霜骸堡壘內部,她私下裡被那些強大的骨甲戰士們賦予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綽號——
“行走的定海神針”。
而這根“神針”的背後,永遠默默跟隨著一位高大、沉默、眼神空洞卻又無比執拗的“護法巨神”。他們一前一後,一動一靜,所過之處,連最勇猛的霜骸戰士都會下意識地側身讓路,投去混合著敬畏、好奇,甚至隱隱一絲同情(對蘇映雪)的目光。
蘇映雪的心,便在這被“巨嬰”魔頭緊逼盯人的窘迫、時不時的驚嚇與哭笑不得,以及那深藏於笨拙行為下毫無保留的純然信任與守護中,一點點被溫暖、被填滿。
她知道前路艱難,修補他的魂魄如同在萬丈懸崖上行走。但看著此刻連遞根骨頭給她都要小心翼翼的“傻大個”,感受著那隻大手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緊握住她的衣袖時傳來的溫度……
她覺得,隻要能換回這個男人,無論付出什麼,承受多少,都……值了。哪怕要哄他一輩子,她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