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這樣。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黑色身影在這一片冰藍的狼藉中格外突兀。他邁開步子,帶著一種急切和笨拙,朝著蘇映雪離開的方向追去。黑色的勁裝裹著他賁張有力的身形,步子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敲出沉悶的回響。
堡壘號長長的、冰冷的走廊裡光線柔和。陸昭明的腳步很快追上了前方那抹如同月下孤雪的純白身影。
“雪!”他聲音沙啞低沉,帶著剛被“冰封晚餐”打擊後的急切。他幾步搶到蘇映雪麵前,寬闊健碩的身形如同一堵黑色的山壁,擋住了她的去路。
蘇映雪停下腳步。霜雪長裙如水雲般垂落,在通道柔和的光線下流動著靜謐的微光。她微微抬起頭,冰藍色的瞳孔平靜無波地看向他,臉上那層因羞惱而浮現的薄紅已經褪去,恢複了冰源掌控者固有的清冷。
陸昭明被她這平靜的目光看得更加心慌。他那雙熔金的豎瞳裡閃爍著急切的光,努力想要解釋清楚剛才食堂裡那個“生”的壯舉。
“十…十……”他有些焦躁地伸出兩隻依舊沾著烤雞油脂、骨節粗壯的大手,試圖再次比劃出那個驚人的數字。
一隻手攤開,油光的手指用力豎起:“十!”
似乎覺得不夠形象,他乾脆把右手用力往前一伸,十根手指頭(左手還在笨拙地試圖輔助)都努力展示給蘇映雪看:“十…個!”
動作幅度太大,差點戳到蘇映雪素白的裙擺。她依舊麵無表情,但冰藍色的眼底深處,那絲原本淡去的無奈又悄然浮現。
“現在還不是時候。”蘇映雪的聲音清冽如故,語調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麵對孩子無理要求時的疲憊感。她微微側身,似乎想繞過這座散發著食物氣息的“黑山”。
“是時候!”陸昭明急了,腦瓜裡隻剩“十”這個念頭。他腳步一橫,再次攔住,墨黑勁裝下的胸膛因焦急而微微起伏,熔金豎瞳緊緊鎖住她的眼睛,聲音固執地重複:“十!娃!”
然後可能覺得表達不夠清楚,又加了一個自認為精準無比的詞彙:
“生!”
這一聲“生”,簡單粗暴,如同戰場衝鋒號角。
蘇映雪那冰封的表情終於裂開了一道縫隙!
那雙冰藍色的瞳孔驟然收縮,裡麵清晰地倒映出對麵這頭墨黑巨獸那副“生十個天經地義”的純然野望!一股莫名的氣流瞬間衝上頭頂!
“生?!”蘇映雪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個清冷的調,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詫和一絲被點燃的怒氣,如同碎冰墜玉盤,“陸昭明!你當我是……”她目光掃過他那兩隻沾著油漬、剛用來撕扯過烤雞、現在卻堅定地比劃著“十”的大手,再落回他那張寫滿了固執、英俊剛毅的臉上,氣極反笑:
“你當我是下崽的靈豬麼?!生那麼多?!”
她清冷的聲音在空曠通道裡回蕩,帶著冰源掌控者的威壓和那份被這離譜想法徹底氣到的冷怒。
“……”陸昭明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和尖銳比喻打得措手不及。
靈豬?
下崽?
他熔金的豎瞳瞬間瞪圓,裡麵充滿了巨大的震驚和……無法理解!靈豬怎麼能生十個?!他看著蘇映雪那雙含怒帶煞、清絕無雙的眼眸,再看看自己油乎乎的手(剛才還抓過豬?不對,是雞),腦子裡的語言模塊本來就因為神魂舊傷運轉艱難,此刻更是徹底攪成了一鍋漿糊!
“不……豬……不不……”他急得滿頭冒汗,英俊剛毅的臉龐因為極力想要反駁、卻找不到合適的語言而漲得微紅,喉嚨裡發出短促而混亂的喘息聲。
一個急切的念頭在混沌的思維裡衝撞著突圍——她要的!她不喜歡十個?那……少點?
他那雙沾著油光的手,從筆挺的“十”,開始像信號不好的天線般亂晃。
五?他晃了晃右手。
太少?他自己都不滿意。
三?左手晃了兩根手指。
還是不行!完全不夠啊!
那……那就……
一個!一個就好!
他猛地豎起一根粗壯的、油漬最明顯的食指!努力將其懟到蘇映雪麵前!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一……一個!”喉嚨裡艱難地擠出這兩個字。熔金的豎瞳緊緊盯著她,裡麵充滿了巨大的期待和一種“我已經讓步到這個地步了”的委屈!仿佛是做出了世間最艱難的妥協。
然後,像是覺得隻豎一根手指不夠表達誠意,他另一隻手還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實的、墨黑勁裝覆蓋下的胸膛,發出沉悶的聲響:
“行!”(一個就行!我能接受!)
整個動作透著一股由神魂受損帶來的、無比笨拙、無比執著又無比憨直的氣息。
蘇映雪看著他那根杵到眼前的、沾著烤雞油漬的粗大食指,再看看他那張因為過度用力表達而顯得有些扭曲、但眼底卻盛滿了無比期待和委屈的英俊麵孔,再看看那隻還在拍著胸膛發誓般的大手……
那股幾乎要衝出頭頂的怒火,像被一根無形的針輕輕戳破。
“噗嗤……”
一聲極輕、極短促、卻無比清晰的笑聲,不受控製地從她緊抿的紅唇間逸出。
如同千年冰川深處突然被鑿開了一個小孔,噴湧出一點帶著涼意的清泉。
她迅速繃緊麵部肌肉,但那冰藍色的眼底深處,瞬間被一種巨大的、混合著哭笑不得、無可奈何和被這份憨直強行軟化情緒的浪潮淹沒。
那點笑容如同流星般劃過,卻在她清冷絕豔的臉龐上留下短暫的、足以顛倒眾生的柔光碎影。
她彆過頭,深深地吸了一口通道裡冰涼的空氣,似乎想把那點不受控製的笑音徹底壓回寒淵深處。再轉回來時,臉上依舊是冰雪雕琢般的冷肅,但那份淩厲的怒氣卻已消散無蹤,隻剩下一種深深的無奈和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縱容。
她避開他那根執著的大油手指,冰藍色的瞳孔恢複深邃,聲音也變得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卻又無比清晰的承諾:
“陸昭明,你給我聽好了。”
她看著他瞬間亮起來的熔金豎瞳,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現在,確實不是時候。我們的路很長,仇未雪,恨未消,八境不是終點……”
她的語速不快,像是在對著一個懵懂卻重要的孩子解釋。看到他那副“聽不懂那些但重點是娃”的表情,她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終究是心軟了:
“……但以後,等塵埃落定。”她的聲音放得極輕,卻帶著冰源掌控者言語的法度之力,仿佛在凝固的時空中敲下印痕。
“你想要的,一個也好……”說到這裡,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帶著一絲警告瞥向他那油乎乎的大手,“還是……”她沒有說出那個數字,隻是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流露出一種無奈與默認交織的、近乎寵溺的表情:
“……都行。”
通道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陸昭明那根固執豎起的粗大食指,還傻乎乎地停在空中。他熔金的豎瞳,隨著蘇映雪的每一個字,如同被點亮的星辰,越來越亮,最後像是燃燒起了恒星的火焰!聽到那句清晰的“都行”,他甚至屏住了呼吸!
那張剛毅英俊的臉龐上,所有的委屈、迷茫、焦急,瞬間被一種純粹的、巨大的、足以融化極地寒冰的狂喜所取代!
他沒有再比劃什麼。
隻是咧開嘴,露出一個與他那魔神般氣質極其不符、卻無比真摯、甚至帶著點傻氣的笑容。
雖然沒完全理解那些“仇未雪”、“八境不是終點”,但“以後”和“都行”這兩個詞,如同最溫暖的陽光,驅散了他心底所有的冰坨子(無論是食堂的還是心裡的)。
他咧著嘴笑著,熔金的眸子亮閃閃地看著蘇映雪。
蘇映雪被他那毫不掩飾的傻氣和欣喜看得有些不自在,冰藍色的眼眸閃了閃,沒好氣地輕聲嗬斥:“傻笑什麼?還不回去清理你的油手!”說完,不等他反應,月白素紗裙擺拂過冰冷的合金地麵,徑直繞過這座傻笑著的“墨黑燈塔”,快步向前走去。
隻是這一次,她背對著陸昭明的霜雪麵容上,那緊抿的唇角,終於不再費力地壓抑,悄然向上揚起了一道清晰而動人的、冰雪初融般的優美弧線。
通道儘頭轉彎處的角落裡,波塞拉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深海般的眼眸看著那抹輕盈離去的純白背影,再看向通道中央那個依舊咧著嘴、對著空氣傻笑的巨大墨色身影,最終目光落在了通道地板上幾滴剛剛因為某人拍胸膛太過用力而甩落的……油漬。
她輕輕搖頭,笑容裡帶著了然的包容,最終化為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呢喃:“真是個……傻瓜啊。”身影悄然融入通道的陰影,仿佛從未出現過。
你真的是我的傻fufu,蘇映雪擁抱著陸昭明,輕聲說。走,我們回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