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不過避禍求生本就是人之常情,如今賊虜作亂,朝廷遷移,又何況百姓。
你想去三垣,就自己去吧,不用為了什麼屠龍的虛名在此廝殺,白白浪費一身本事。”
桓天元看著他。
“都尉為何不走。”
沮都尉笑笑,
“我族人世居河北,叔父,母親,兄弟,幼子尚在,世世代代,篳路藍縷,艱苦開辟的基業,豈可棄之而走。
何況救亂誅暴,謂之義兵,恃眾憑強,謂之驕兵。兵義無敵,驕者先滅。艮州雖鄙,依然有帶甲百萬,鄴都雖困,亦有穀支十年。
隻要我等士族戮力同心,萬眾一誌,匡扶社稷,區區石蛟凶徒驕兵,又能奈我何。隻等挫敵之銳氣,困敵於城下,天兵到時,裡應外合,賊自破也。”
桓天元哀傷得看著他,望著口鼻中溢出的血跡
“可是滿朝諸公都是蠅蠅苟且之輩,不願聽您的規勸,不肯用您的計策,隻想投敵從賊,保住自己的家產,那該怎麼辦呢。”
沮都尉歎氣,然後慨然笑道,
“那隻有儘人事,聽天命,有死無生,唯儘忠而已了。”
“咚咚咚!”
沮都尉拍拍桓天元的肩膀,
“擊鼓了,出戰吧。”
“咚咚咚!”
於是桓天元睜開了眼,攥著步槊站了起來,追隨成百上千的鐵鱗精兵出陣。
才出的甕城北門,還沒行過數裡,那群校尉和曲軍侯又談天說地,晃晃悠悠從身邊踱過來。
桓天元立刻出列,朗聲道,
“艮州桓天元拜見校尉!”
他聲音洪亮,人高馬大,儀表堂堂,立刻引起眾人注意。
那校尉也是顯得無聊,聽到桓天元自報姓名,立刻眼神一亮,稍有了點興趣,擺擺手,阻住揮鞭準備上來打人的軍侯,
“原來你就是艮州屠龍的桓天元?我聽過你的名字,居然也在我軍中麼。”
桓天元朗聲道,
“校尉,我與北虜連番廝殺!深知凶徒的厲害!
賊軍臨陣突馳,矢不過三發就衝到麵前,絕來不及布陣!
請列方陣拒之,藏弩兵於陣內,護諸位軍侯於陣中!
徐徐緩近,臨陣齊發,賊必破亦!”
桓天元其實就是嗓門大,也沒說什麼特彆離經叛道的話。
這些震州的士兵全身披甲,上回更是衝到百步才跟著上官潰退,其實也是精銳,自然都訓練過方陣隊形的,而那些曲軍侯也都是一臉,我道你要說些什麼,我上我也行的不屑表請。
隻不過有些人還真不知道軍隊可以這麼用罷了。
但那校尉畢竟是受了將令出來打仗的,雖然不願,也不能這麼扭頭逃回去,一聽說還可以讓大家圍起來,保護好自己,立刻打開了思路。
“好好好,立刻就按他說的辦!”
既然校尉發話了,軍侯立刻執行,把數千人分彆列成百人方陣,以盾戟兵護住四周,弩兵在中,列成如同一排鐵塊,整齊劃一,密不透風的山陣。
於是等陣布好,騎兵就出翻過丘陵,出現在地平線上了。
來吧。
桓天元舉起大盾,攥緊了手中的斷槍,死死盯著山丘上的騎士。
來吧,戰。
然後那騎士舉起彎弓,仰天一箭。
“唳——唳——!”
接連的鷹嘯聲中,鳴箭連發,隨後大地振動起來,滾滾煙塵如沙暴一般,從丘陵後呼嘯而起。
不對勁,怎麼回事,提前開始衝鋒了?
於是當第一批騎兵衝過山丘,桓天元沸騰的熱血瞬間就涼了。
是彍騎。
校尉軍侯們麵色發白了,這時想溜,才發現已經被人群團團圍住,居然出不去了……
“穩住!突到三十步再發!突到三十步再發!”
桓天元扭頭怒吼。
然而這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漫長的兵線上,能聽到他嘶吼的也,隻有身邊的一陣罷了。
於是彍騎長驅突馳而來,馬蹄聲如鼓點般整齊劃一,撲麵而來的風沙晃的人睜不開眼。
嗖嗖嗖,勁矢射來,彍騎的百騎長已經開始長弓遠射,把山陣中的伍長什長紛紛狙殺。
於是震軍的士卒被挑逗得把持不住,紛紛槍弩勁發,隔著上百步就把弩箭亂射出去,也不知道到底能造成多少的殺傷。
而騙出了一波箭,彍騎突麵而來,一直衝到三十步之遙才開始齊射。成排的重箭好似標槍一般投擲而來,成排成串得把人釘死。若敵不潰退就車輪似再反複衝馳。
彍騎的戰術也不用多說,專門用來打獵殺陰山以北厚皮的獸群,燕山以南重甲的藩兵。
說白了也就戍守九邊的艮國精兵,勉強能扛住彍騎幾波十幾波的反複連衝,震軍哪有這樣的精銳,大部分連第一陣箭雨的殺傷都抵擋不住,成排成片的戰損後即刻潰敗,被踏陷陣,踩成血泥。
也就桓天元這邊,稍微抵擋了一下,因為他嗓門聲夠大,連帶周圍三四個方陣也跟著按住弩機,直到三十步才萬弩齊發,果然殺傷甚重,一時阻斷了彍騎第一陣的衝鋒。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彍騎每一陣的衝鋒都是連突三陣的,隨後兩波箭雨依舊是劈頭蓋臉打來,直接把桓天元連人帶甲打穿了倆個窟窿,血口噴血直流。
而周圍的方陣崩潰也直接帶崩全線,彍騎車輪般環繞射箭,左右開弓,連珠箭雨四麵八方亂射,很快將堅守的方陣淹沒。
於是很快的,等第二波突襲迎麵踏來,立在屍山血海之中的,依然隻剩下被串成個刺蝟的桓天元一人罷了。
彍騎旗官,飛馬馳來,一槍捅來,像紮個糖葫蘆一樣把他挑起來。
桓天元也拚儘最後一口氣,反手一擊,把手中的斷槍,紮進敵酋的麵門。
蠢材
桓天元睜開眼。
隻見一羊頭,狼蹄,圓頂,身有五彩,高一丈二尺的瑞獸,俯瞰腳下的人,
“蠢材!這可是翁主口諭,特囑我來接你!這樣的機會,不會有第三次了!”
桓天元看著它,又看看身上的傷口,默然道,
“你走吧,告訴她,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有些事,一定要有人去做。”
“哼,不識抬舉!你以為自己算什麼東西!那就死在這裡吧!”
瑞獸一昂頭,踩著慶雲飛空。
“我還以為艮麟是來助我等共襄義舉,挽救蒼生的,原來,它隻是來救你一個人的。”
桓天元看看麵前麵容醜苦的中年文士,倍感慚愧,
“平原守,我……”
平原守搖頭苦笑道,
“桓家子,你走吧。”
“平原守……”
平原守搖搖頭,
“桓兄弟,聽我說。
北兵凶猛,王師尚且敗績,我這裡倉促集結的義軍,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隻能憑著一腔熱血,牽製一時,不能再多了。
但我看你受天命所鐘,福緣深厚,或有機會殺出重圍,將來還有你的大業要做,不該白白折在這裡。
還請你即刻過河,把我的信和這些軍情地圖,送給北軍中郎將,請他抓住戰機,立刻過河,襲取鄴都。
切忌勿貪兵好戰,隻要趕在叛軍回師之前,奪回鄴都,則可儘斷其糧草輜重,盤活全局。
如此叛軍走投無路,進退失據,補給斷絕,四麵大軍圍剿,可不戰自亂,屆時隻要區區一個縣令,一柄快劍,就足以鏟除了石蛟此獠。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果錯過了這一次,以後恐怕再也沒有力挽狂瀾的機會了。”
桓天元咬著牙,
“好,平原守,您放心,我一定把信帶到。絕不讓諸位義士,白白犧牲!”
平原守點頭微笑,聽著帳外遙遙傳來的鼓聲,拍拍他的肩膀,
“出陣吧。”
於是桓天元點點頭,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