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梅苦不堪言。自古以來,勸學這件事就是很費老師。要把一個寧願蹲在地上研究一下午螞蟻搬家去哪兒,也不願意掏出卷子掃一眼為什麼這裡又錯了的熊孩子領回家學習,至少她沒有她老師的功力。
於是,她把那窩螞蟻搬到自己租的房子讓她慢慢研究,玩累了就給她講講卷子,越是這種時候,李映橋記得還挺牢。後來梁梅屢試不爽,於是這小半年她養了一堆有的沒的,什麼蟋蟀、蝸牛、蛐蛐、蜘蛛、還有一隻超大隻的屎殼郎,誰敢打架就槍斃誰。
當然,梁梅最想槍斃的還是李映橋。她此刻終於領悟當年恩師對她的用心良苦,也終於明白,什麼叫一物降一物。李映橋儼然是有一套比她還能說服自己的邏輯體係,她並不指望靠學習來改變命運,儘管梁梅給她講一堆道理,李映橋能立刻說出一堆歪理來反駁她。
梁梅無論多麼真心和推心置腹的對白,跟她講到最後,李映橋原封不動搬出她那套歪理邪說:“真心不是用來換真心的,想要用真心來換真心,那老師你會受傷的哦。但真心可以換錢,不然為什麼我媽老說,如果你真心想要,我給你便宜點。你看,隻要我說我是真心的,五十塊的圍巾變四十五塊,我是不是立馬掙五塊?”
梁梅:“……”
梁梅不再執著於和她講道理,知道她愛看小說和番劇,就給她推薦了一部日劇,講述的是一對熱愛音樂的好朋友,最終因為學業差距分道揚鑣,逐漸失聯,再重逢已然相顧無言,隻剩無限唏噓。
梁梅問她看完什麼感想,李映橋小腦瓜顯然都沒在轉,敷衍地說:“我會好好學習的。”
梁梅一聽就沒憋什麼好屁:“你學個鬼。”
李映橋那會兒正靠在家門口的電線杆子上百無聊賴地數著頭頂幾顆寥落的星星,最後也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呐,老師你看,我說了你又不信。”
梁梅再次搬出殺手鐧:“你不想和俞津楊一起上潭中嗎?以後他考上名牌大學,以他的家庭條件,他爸肯定送他出國留學,等他學成歸國,你想想,他從小對自己要求多嚴格。他是妥妥的海龜精英,長得又帥。你職高畢業,就算擰螺絲攢了點小錢,你和他也徹底變成兩個世界的人,你們還能像現在這樣當好朋友嗎?還能有話題聊嗎?”
坦白講,李映橋很矛盾,她對俞喵喵的感情很複雜——她真心希望他過得好,又真心不希望他過得太好。
所以她說真心這個東西很複雜的。這次能再次見到他,李映橋內心是雀躍的,她確實不想失去俞喵喵這個朋友,真的不想。所以每次見麵她特彆努力地極力維護他們的關係。
在小畫城沒有變成英雄之前的那段時光,是她目前最快樂的一段日子,那是她心中永遠亮著燈的博物館。而俞津楊就好像從小畫城搬出來的一個鮮活的紀念公仔,太有紀念意義,她對他是有小畫城濾鏡的。
但是如果真像梁梅老師這樣講的,那豈不是喵喵以後出國,她也要想辦法努力讓自己賺錢出國,不然他們還是會漸行漸遠,那李映橋覺得自己會很累,甚至還有可能會拖累媽媽,她們現在的生活就已經難以為繼了。
那她也不是非要和俞喵喵做朋友的。
“我會有其他朋友的。”
李映橋像是在跟她說,又像是在跟自己說。
梁梅那一刻是真的深深體會到了當初恩師對她的無力感,這大概就是報應。起初李映橋還會規規矩矩地喊她梁老師,帶著幾句拘謹的禮貌,始終拿捏著師生之間的分寸感。
如今,她已經生生越過師生之間的藩籬,直接一口一個梅姐,有時候還會抱著她的胳膊撒嬌,像塊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拖著音調喊:“好啦——梅姐——,讓我先打完這份工好嗎?”
她偶爾還會學校門口的奶茶店幫人做了個小兼職,彆得不說,算賬是真得快,老板也不敢真雇傭她,隻能偶爾人手不夠讓她過來盯個梢。李映橋不敢讓李姝莉知道,梁梅以此威脅,她才答應這學期期末一定考進全班前十。
仙二的全班前十,那放在實驗還是吊車大尾。這遠遠不是梁梅的目標,梁梅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抵觸學習,就像李映橋也不知道梁梅為什麼對她這麼執著。
距離中考還有一百天的那個周末。
俞津楊作為中考百日誓師的學生代表發言,俞人傑拿著手機在學生家長席的黃金席位上準備拿手機進行錄像,他伸長胳膊高舉著相機,側拍、仰拍、俯拍、廣角——活像隻摘不著香蕉的猴子,上躥下跳地隻為記錄下他兒子最完美的角度。
李映橋和梁梅則蹲在實驗中學的操場上,看著觀眾席那邊烏泱泱的人頭和校領導如X光線般四處掃射的視線,以及主席台邊上那個正在候場削瘦清冷的背影。
“哎。”
“哎。”
兩人同時歎了口氣,好熱啊,曬死了。
“怎麼還不開始,高典,你往我這邊挪挪,擋著梁老師曬太陽了!”李映橋手上還拿著俞津楊的語文書,擋在腦袋上仰頭對著人高馬大的高典忍不住好奇說,“你真有一米八嗎?”
梁梅一巴掌呼李映橋後腦勺上,“你拿俞津楊書擋著,來,高典,過來點,老師曬死了!”
高典一動不敢動,生怕領導的X光線掃到他:“……我真服了!你倆彆給我褲子扯破了!節日哥拿手機在後麵拍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