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練,慘白地潑灑在槐樹坳斑駁的土地上。白日裡殘留的暑氣被夜露驅散,卻帶不走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這冷,並非溫度,而是一種粘稠的、仿佛能滲入靈魂的寒意,源自村口那座沉默的貞節牌坊。
蘇楠蜷縮在自家破敗院牆的陰影裡,後背緊貼著冰冷粗糙的土坯。他手裡緊緊攥著兩片剛從老槐樹下摘來的、沾著夜露的柳葉,以及一個小紙包,裡麵是老道士清虛子用香爐灰混合了幾味陰屬性草末搓成的“護身粉”。道士盤膝坐在他旁邊不遠處的一塊磨盤上,身形在月光下像一尊風化的石雕,隻有那雙深陷的眼窩裡,偶爾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時辰快到了。”老道士的聲音乾澀沙啞,像枯葉摩擦,“月娘…怨氣最盛時,便是這月滿之夜。小子,記住,通幽之術,如涉深潭,心念需定,萬不可被怨念裹挾。否則,輕則神智受損,重則…魂魄離體,淪為那怨靈的一部分。”
蘇楠咽了口唾沫,喉嚨發乾。他點點頭,沒說話。這些日子跟著老道士東躲西藏,畫符采藥,見識了這鬼村更深的醃臢,也多少明白了些這“旁門左道”的凶險。但牌坊下的秘密,是揭開祠堂詛咒的關鍵一環,他必須“聽”清楚。
“來了。”道士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
蘇楠猛地抬頭。
隻見那原本隻是被月光勾勒出輪廓的貞節牌坊,底座處毫無征兆地滲出一片暗紅!那紅色粘稠如血,迅速蔓延,轉眼間便浸染了牌坊底部粗糲的石材,在慘白的月光下顯得妖異無比。緊接著,一股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混雜著水底淤泥的腐臭,猛地彌散開來,瞬間籠罩了整個村口。
“嗚——嗚嗚——”
淒厲尖銳的哭聲毫無預兆地爆發!那哭聲撕心裂肺,仿佛蘊含著世間最深的絕望和怨毒,穿透耳膜,直刺腦海。蘇楠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變得困難。村子裡,原本零星的狗吠聲戛然而止,死寂一片。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關門閂窗聲,急促而慌亂。
在血光彌漫、哭聲震天的牌坊下,一道虛影開始凝實。
先是模糊的一團紅,像是浸透了鮮血的霧氣。霧氣翻滾,扭曲,漸漸拉伸,勾勒出一個女子的身形。她穿著一身早已褪色、卻依舊刺目的大紅嫁衣!嫁衣的下擺破爛不堪,濕漉漉地向下滴淌著暗紅色的“水珠”。她的頭發散亂,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尖削慘白的下巴,和一張不斷發出淒厲哭嚎的嘴!
紅衣厲鬼!月娘!
蘇楠隻覺得頭皮炸開,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他想移開視線,身體卻像被釘在原地,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虛影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那哭聲不再是單純的聲響,而變成了一種實質性的精神衝擊,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狠狠紮進他的太陽穴。
“就是現在!柳葉覆眼,香灰護心!運轉通幽!”老道士的低喝如同驚雷在蘇楠混亂的腦海中炸響。
蘇楠一個激靈,幾乎是本能地將兩片冰冷的柳葉猛地拍在自己眼皮上!同時,他顫抖著手,將紙包裡的香灰狠狠拍在心口位置!一股奇異的冰涼感瞬間從柳葉和香灰處傳來,稍稍壓製了那直衝腦海的怨念衝擊。他顧不上其他,立刻集中全部精神,按照老道士教導的殘缺法門,全力運轉那名為“通幽”的地煞術!
嗡——!
腦海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強行撬開!視野瞬間變了!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單純的光影,而是蒙上了一層灰蒙蒙、不斷扭曲的濾鏡。他看到那紅衣厲鬼周身纏繞著濃鬱得幾乎化為實質的黑色怨氣,如同沸騰的墨汁,不斷翻滾、咆哮!那淒厲的哭聲,在他“通幽”的感知中,化作了無數混亂、痛苦、充滿無儘恨意的意念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湧入他的意識!
“嫁…嫁給死人…棺材…冰冷的棺材…”
“憑什麼…我不願…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沉塘…好冷…水灌進來…喘不過氣…好黑…”
“鞋…我的鞋…還給我!那是娘給我的…”
“恨!恨!恨你們所有人!祠堂…老畜生…都該死!詛咒…永世不得超生!!”
“……”
無數破碎的畫麵伴隨著怨毒的意念衝擊著蘇楠:被強行按進華麗卻冰冷的棺材、掙紮哭喊、冰冷的塘水淹沒口鼻、絕望的窒息、一隻繡花鞋在渾濁的水底飄遠、一張張模糊卻透著殘忍的臉(其中一張,依稀有著七爺年輕時的輪廓!)……
信息量龐大到恐怖,負麵情緒如同劇毒,瘋狂侵蝕著蘇楠的神智。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要炸開,鼻孔一熱,兩股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是血!他死死咬著牙,牙齦都滲出了血絲,拚命維持著那一絲清明,貪婪地捕捉著怨念中蘊含的關鍵信息:被迫冥婚、誣陷沉塘、繡花鞋陪葬、對全族尤其是祠堂和七爺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