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宗山門。
雲霧依舊繚繞,靈峰依舊縹緲,仙鶴的清唳穿過流雲。
然而,當那三個如同從地獄泥沼中爬出的身影,踉蹌著穿過守山法陣的光幕時,仙家氣象瞬間被一種冰冷的現實撕得粉碎。
他們回來了。僅存的三個。
衣衫襤褸,早已看不出外門青袍的本色,被泥漿、血痂和瘴氣腐蝕出的破洞覆蓋。
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爪痕、毒斑和潰爛的傷口,散發著濃烈的腐臭和絕望的氣息。
眼神空洞、驚惶,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軀殼,每一步都拖著沉重的、仿佛隨時會散架的身體。淬體五重、六重的修為,此刻隻剩下一片狼藉的虛弱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迎接他們的,沒有同門的關切,沒有宗門的撫慰。
隻有目光。
山門廣場上,路過的外門弟子停下了腳步。
練氣期的師兄師姐們從雲端投下視線。
雜役們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無數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聚焦在這三個狼狽不堪的身影上。
那些目光裡,有驚愕,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深入骨髓的鄙夷。
“看,就是他們幾個?”
“跟著王獰去抓雜役,結果……嘖嘖,就剩三個爬回來了?”
“十二個人啊!淬體七重帶隊!被兩個雜役弄成這樣?廢物!一群廢物!”
“瘴雲澤?嗬,自己蠢,怨不得彆人。淬體境也敢往那裡鑽?死了活該!”
“王獰那蠢貨也折進去了?淬體八重?呸!死得好!省得浪費宗門資源!”
議論聲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帶著赤裸裸的輕蔑和嘲弄。
淬體七重的師兄抱著臂膀,嘴角掛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淬體初期的師弟眼中帶著後怕,但更多的是慶幸——慶幸自己沒去送死。
連那些地位最低的雜役,看向這三人的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敬畏,隻剩下一種看喪家之犬般的憐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
“猙哥……猙哥他……”一個幸存的淬體六重修士,試圖辯解,聲音嘶啞顫抖。
“猙個屁!”一個淬體七重的壯漢粗暴地打斷,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王獰自己廢物,帶著你們一群廢物去送死!還有臉回來?滾回你們的狗窩去!彆在這兒礙眼!”
宗門任務堂的執事麵無表情地登記了他們的“生還”,丟給每人幾塊劣質靈石和一瓶劣質傷藥,如同打發叫花子。
至於撫恤?
為幾個連雜役都抓不住、還折損了隊伍主力的廢物?
沒有追究他們的責任,已是宗門“開恩”。
那三名修士,在無數道鄙夷的目光和冰冷的唾罵聲中,如同三隻被剝光了皮毛的野狗,佝僂著背,拖著殘軀,倉皇地逃向山腳那片破敗、散發著汗臭和絕望氣息的外門弟子聚居區。
他們帶回來的,不是任務失敗的沮喪,而是刻骨的恐懼和足以壓垮脊梁的、整個宗門的鄙夷。
這份鄙夷,如同無形的烙印,將伴隨他們餘生,成為青雲宗上下很長一段時間裡,茶餘飯後最廉價的談資和最生動的反麵教材。
瘴雲澤深處,斷龍崖向西七百裡。
時間,在原始叢林的沉默與廝殺的喘息中,悄然滑過四季輪回。
一年。
那塊曾經在青雲宗任務堂引起貪婪騷動、懸賞一百下品靈石的灰木令牌,早已蒙上了更厚的塵埃。
它被一次次摘下,任務描述被一次次刷新(“追捕叛逃雜役”、“尋找失蹤外門弟子王獰”),酬勞甚至被象征性地提升到了一百二十塊。
每一次新掛上,都短暫地吸引幾道好奇或貪婪的目光,引發幾聲關於“那兩隻雜役”和“倒黴王獰”的議論。
“嘿,那任務又掛出來了!”
“一百二?嘖,傻子才接!誰不知道那瘴雲澤是淬體境的墳場?王獰都折裡頭了!”
“就是,兩個雜役骨頭渣子都爛透了!找?找個屁!有那功夫不如去采點藥實在!”
“散了散了,晦氣!”
詢問聲漸漸稀少。
議論聲也帶上了麻木。新入門的弟子在師兄的告誡下,目光掃過那枚灰撲撲的令牌時,隻剩下事不關己的漠然。
它最終被擠到了玉璧最不起眼、積灰最厚的角落,如同被遺忘的枯骨,徹底沉入了任務的塵埃之海。
青雲宗龐大的機器依舊運轉,新的任務層出不窮,新的欲望生生不息。兩個無名雜役和一個失蹤外門弟子的懸案,連同那枚灰木令牌,終究化作了時間長河裡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礫,被徹底掩埋。
瘴氣翻湧的裂穀深處,地火溪流依舊灼熱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