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書是被凍醒的。意識恢複的時候,不光很冷,後背還很痛,好像被人打了。
已經入夜,她還在那巷子冰涼的地麵上趴著,爬起來的時候頭暈目眩,四下寂無人聲,她艱難回憶起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當時,就在這條巷子裡,她目睹了一場衝突……姓嚴的惡霸對一個孩子拳打腳踢,杜玉書正準備出手製止的時候,突然自她身後衝出一人,不由分說地護在孩子身前。
其實不要說是站得更近的嚴少爺了,就連較遠處的杜玉書都看出來了,這個突然衝出來的女孩兒絕對不是練家子,隻怕隨便一個家丁就能把她撂倒。
或許正因如此,姓嚴的惱怒之餘起了興致,讓已經把少女三麵圍住的家丁都閃開,他親自動手。
杜玉書立刻拔劍上前,要攔在二人之間,那三個家丁立刻轉而包圍她。這嚴少爺來頭確實大啊,連跟在身邊的家丁都很難纏。杜玉書的身手在決一劍氏裡是中不溜秋,拿到江湖上似乎還可以,但也就隻是針對她這個年紀來說。那三個家丁,每一個都有至少三十歲了,多出來的那十幾二十年的硬功勁力,著實不好招架。
杜玉書自保尚可,實在無暇他顧。便於混亂之中,她再次聽到一聲慘叫!
不過這一次,慘叫聲既不來自原先的孩子,也不來自於她預料的少女。
而是來自嚴少爺!
杜玉書大為震撼。她目光一瞥,嚴少爺居然倒地了,而少女還好端端站著!那三個家丁顯然也都沒料到嚴少爺會被那少女撂倒,連忙回援。
為了沒有後顧之憂,他們立刻對杜玉書下了狠手,混亂中不知誰一掌打到她後心,她後背鞭傷未愈,根本經不住如此一擊,劇痛和氣勁衝撞下杜玉書就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再醒來便是現在。
……原來她後背這麼痛,確實是被人打了。
杜玉書爬起來坐在地上發了會兒呆,一邊讓昏沉沉的腦子清醒,一邊梳理起眼下的情況。
這巷子裡空蕩蕩的,除了她以外誰也沒在,但也看不出彆的狀況,說明至少沒人在這裡血濺五步。
可這件事顯然沒那麼容易善了,憑借昏迷前看到的場景,她推測出兩種情況。
一是那少女其實是個高手,那個跟她一樣以貌取人的嚴少爺完蛋了,被打趴下之後帶著他的家丁們灰溜溜地滾蛋了!
……可如果是這種情況,那少女沒有危險之後,就這麼把她這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路人撂在這兒不管了?不應該啊老天爺,雖然她沒幫什麼忙,但那少女能衝出來保護一個被欺淩的孩子,總應該是個善良的人才對啊!善良的人不會不管她吧?
也不好說,萬一人家跟那孩子本來就認識呢,那當然就沒必要多管她這個路人了。
但杜玉書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太說得通,那就剩下第二種情況了,那嚴少爺自己就是個花架子,一招不慎被少女撂倒,杜玉書被解決掉之後,那三個家丁就把少女也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而後這幫惡主仆帶著少女和孩子離開。
那為什麼也把她這個路人剩下了?!她雖然沒壞什麼事,但畢竟是衝出來壞他們事的,這種地頭蛇難道不應該把惹了他的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帶回家往死裡揍嗎??
難不成人家行凶的目標也不包括她?
杜玉書不理解,杜玉書想不通。但她雖然希望現實發生的是第一種情況,但心裡也明白第二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更大。真是要死了,金明城不是百步一堂口,持法甚嚴嗎?怎麼還會光天化日發生這種鬼事?
而且她還在巷子裡趴了這麼久,都沒個人來看她一下,就不怕她死了嗎!
後背疼痛稍解,杜玉書伸手摸了一下,知道是傷口滲血了,自認倒黴,決定先回客棧換藥,保住自己的小命以後再打探那姓嚴的去了哪裡。她活動一下僵硬的筋骨,走出巷子的時候,卻忽然發現有點不對。
這大街上夜集的攤位都還擺著,卻不見半個人影。
她還想找個地方先吃兩口飯呢!
杜玉書不信邪,走出百尺開外,居然真的空無一人。發生什麼事了?
難道金明城今夜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盛事嗎?也不像啊……真是見鬼了,自打除夕開始,她就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好像在瞞著她忙活彆的東西。杜玉書正在自我懷疑,北風再度刮了起來。
然後,下雪了。
雪?
杜玉書一愣,抬頭仔細看向天空。鵝毛似的“雪片”正打著旋兒向下飄落,在夜幕之下,它們看起來是灰黑色的。
……不對,不是看起來。
杜玉書緊追兩步,伸手接住了幾片。“雪”落在掌心,依然是灰黑色的。那根本不是雪,是灰燼!
什麼東西被燒掉了,這麼多灰?
四周漸漸的又響起腳步聲和人聲,是原本離開這條街的人三五成群回來了,杜玉書尋個路人問發生了什麼事,對方奇怪道:“剛才北城防撞鐘示警,你沒聽到?北城文曲街失火,被燒了個乾淨!誒呀,你是沒去看,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大的火,你看這灰,連我們這兒都飄到了。”
這正是文曲街失火當夜。
次日清晨,火勢終於撲滅,文曲街封鎖打開,心急如焚的商戶們終於可以進入火勢曾經覆蓋的範圍,卻都已經心如死灰地止步不前。這麼大的火,想也知道,什麼都不可能留下來。
而匆匆趕來的肖家老夫妻,和幾個鄰坊一起,難以置信地看著殘垣斷壁中肖家幾乎毫發無損的店麵。堆滿了筆墨紙硯這些易燃物的小店,竟隻是白牆微黑,連瓦都沒有掉一塊,在滿街的灰黑色中分外刺眼。
城主府迅速派人來查過,發現文曲街的防火布置,隻有肖家店麵在認真執行,每年導水清渠,才使得火勢到此止步。其他人就隻好自認倒黴。
而一力針對肖家這對老夫妻的那幾爿店麵,連東家帶夥計,不知為何,都在鋪子裡一夜沒有出去,被一把火連著燒成了焦屍……
由於他們欺行霸市已久,並不隻是欺壓肖家而已,出了這樣的事,隻好說是惡有惡報。
卻隻有肖掌櫃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臉色慘白。人人都說他是劫後餘生嚇的。隻有這做了一輩子老實人的肖掌櫃自己知道,他是碰上了鬼了!
若是一整條文曲街,隻剩下了他一家鋪子,那生意還能不好嗎?他無比後悔自己許下了那個不妥帖的願望。那女客手段如此的狠毒,隻怕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俠客。啊!女兒已給對方帶去,這要怎麼是好?
沒錯。那帶走肖掌櫃愛女的朱衣女客並非什麼城主府俠士,而是江湖人人得而誅之的魔教血子宮餘孽殷紅汐,人稱丹砂惡鬼便是她。
殷紅汐隱遁江湖多年,今朝複出,先是夜闖金明城主府,奪其寶物,殺其弟子,而後又招搖過市,燒掉了位於金明主城內的文曲街。殷紅汐本欲以此惡行再度名揚天下,讓這中原武林重新記起她的名字。
不成想,在她火燒文曲街的當夜,有另一條重要得多的消息,被金明城玄機閣的七匹玄月寶駒星夜送入城中,內閣四位嫡傳弟子布路相迎,連夜遞至金明城主府,城主翡有恒為之披衣而起,召集所有元老徹夜商討。這條消息此後引起的風波完全蓋過了殷紅汐的所作所為。
而這條足以震蕩江湖的消息,隻有一句話:
極樂天教主越斐然,遇刺重傷,潛逃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