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漢王府那扇掉漆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拉開。
洛燼頂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懷裡緊緊抱著那個紫檀木匣子,活像抱著自己剛出生的崽,一步三回頭地挪出來。
洛珩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半步,眼神沉靜如深潭。
馬車一路晃悠到了晉王府。
剛被引進花廳,茶水還沒沾唇呢,就聽見一陣爽朗帶點浪蕩的笑聲由遠及近。
“哈哈哈!四哥!稀客稀客!”
晉王洛炆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
他今日穿了身騷包的寶藍錦袍,金線繡著繁複的纏枝紋,襯得那張年輕俊朗的臉越發神采飛揚,隻是眼底帶著點沒睡飽的倦意。
他一屁股坐在漢王旁邊的太師椅上,擠眉弄眼,壓低了聲音,透著股心照不宣的親熱勁兒:“怎麼著?四哥今兒個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又尋摸到什麼水靈新鮮的好貨色了?嘖,小弟我最近被京畿衛戍那堆破事捆得死死的,骨頭縫都癢癢了,正好想鬆快鬆快!說說,哪家樓子新來的?嗓子亮不亮?身段軟不軟?”
他搓著手,一臉期待,就差把“快帶我去找樂子”寫在腦門上了。
洛燼抱著匣子的手緊了緊,臉上努力想擠出點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她清了清乾澀的嗓子,眼神飄忽,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做賊心虛的緊繃:“老六……那個……借一步說話?有……有要緊事!”
晉王洛炆臉上的笑容頓了頓,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洛燼幾眼。
隻見他這位四哥眼神閃爍,臉色發白,一副天塌下來的倒黴相,哪有半點往日勾欄聽曲時那種猥瑣又興奮的精氣神?
“要緊事?”洛炆嗤笑一聲,身子往後一靠,翹起二郎腿,腳尖還晃悠著,語氣滿是調侃和不以為然,“就你?四哥,不是弟弟我瞧不起你,你這輩子乾過最要緊的事,怕不是上次在金鉤坊輸光了褲腰帶,被老鴇子追著打那回吧?行了行了,彆整這神神叨叨的,有什麼樂子趕緊說,彆耽誤工夫!”
話雖如此,看著洛燼那副天要塌了的凝重表情,洛炆心裡那點好奇的小火苗還是被勾了起來。
他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似的:“得了得了,都下去吧,門口守著,沒叫彆進來。”
侍立一旁的丫鬟小廝們立刻躬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還順手帶上了花廳的門。
廳內光線稍暗,隻剩下他們三人。
晉王洛炆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盞,慢悠悠呷了一口,斜睨著洛燼,等著他的“樂子”或者“麻煩”。
洛燼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猛地抬頭,直視洛炆的眼睛,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老六!借……借我兵!京畿衛戍營的兵!”
噗——
晉王嘴裡的那口熱茶一點沒浪費,全噴在了光可鑒人的金磚地上。
“咳!咳咳咳……”他嗆得滿臉通紅,指著洛燼的手指抖得像抽風,眼珠子瞪得溜圓,活像見了鬼,“你……你說什麼玩意兒?!借兵?!洛燼!你他媽是不是昨晚喝花酒把腦子喝進泔水桶裡去了?!你算老幾啊你!敢跟我開這個口?!滾!立刻給本王滾出去!有多遠滾多遠!晦氣!”
他蹭地站起來,臉氣得發青,指著門口,一副再不走就要喊侍衛打人的架勢。
他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居然會信這個廢物能有什麼要緊事!
眼看晉王炸了毛,洛燼那點可憐的勇氣瞬間被戳破。
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下意識地就想抱著他的匣子縮回殼裡。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旁邊站得筆直的洛珩。
少年那雙沉靜如寒潭的眼睛裡,沒有絲毫慌亂,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篤定。
那眼神像根針,狠狠紮了洛燼一下。
賭了!
棺材本都抱出來了,還怕個鳥!
洛燼猛地一咬牙,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他像是要奔赴刑場,又像是要跟誰拚命,喉嚨裡發出一聲悲憤的嗚咽,然後,用儘全身力氣,把他懷裡那個視若性命的紫檀木匣子,“哐當”一聲,重重地、幾乎是砸在了晉王麵前那張名貴的紫檀木茶幾上!
沉重的木匣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
晉王洛炆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得一愣,滿腔怒火硬生生卡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個油光水滑的匣子黏住了。
洛燼哆嗦著手,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帶著一種近乎自殘的決絕,“啪”地一下掀開了匣蓋!
刹那間,仿佛有金光迸射而出!
一遝遝嶄新挺括、散發著濃鬱油墨香氣的銀票,整齊地碼放著,每一張都印著“通寶”的朱紅大印,麵額赫然全是“壹萬兩”!
厚厚一疊,怕不是有幾十張!
銀票下麵,還壓著幾塊黃澄澄、沉甸甸的金錠,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散發著無聲卻無比誘人的、令人心顫的光澤!
整個花廳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晉王洛炆那雙風流多情的桃花眼,瞬間瞪得溜圓,瞳孔裡清晰地映滿了銀票和金錠的倒影,再也挪不開分毫。
他臉上的暴怒、鄙夷、不耐煩,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抹去,眨眼間就換上了一副春風化雨般、熱情洋溢到近乎諂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