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下值的時間。
京城,嚴府書房。
此時,屋內的炭火燒得正旺,嚴世蕃看著不遠處坐於書案後的嚴嵩,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擔憂之色。
自從回來以後,嚴嵩便是這樣一副沉默寡言,若有所思的樣子。
正當嚴世蕃鼓起勇氣,想要詢問其中原由的時候,隻見嚴嵩回過神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出言詢問道:“嚴世蕃,依你看,陛下為何執意要讓神機營出戰?”
嚴世蕃聽聞嚴嵩此話,並未立刻作出回應,在思襯許久後,方才小心翼翼道:“父親,孩兒覺得,陛下恐怕是想要借此機會,用以扶持那些宗室、勳貴!”
在聽完嚴世蕃給出的回應以後,隻見嚴嵩點了點頭,出言應和道:“嗯,你猜得沒錯,陛下之所以執意讓神機營出戰,其目的便是為了扶持宗室、勳貴勢力,將其一步步送入朝堂!”
嚴世蕃聞言,瞳孔驟然收縮,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震驚之色。
嚴嵩見此情形,隻是頗為淡然地瞥了嚴世蕃一眼,又繼續道。
“倘若到時候由成國公統帥的神機營,在戰場上表現出色,並立下赫赫戰功的話,陛下就能夠以此作為借口,攜大勝之威,將那些宗室、勳貴,堂而皇之地送入朝堂!”
“就算此次戰役,成國公不幸以身殉國,陛下也能夠以撫慰忠烈的名義,大肆宣揚一番,極大地改善宗室、勳貴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形象。”
“倘若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我大明的宗室、勳貴將恢複以往的影響力!”
在聽完嚴嵩這一番分析後,嚴世蕃也是逐漸反應過來,整件事情完全是赤裸裸的陽謀。
隨後,隻見其一臉不甘地看向嚴嵩所在的方向,出言詢問道:“父親,難道咱們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嗎?”
嚴世蕃在說到這裡的時候,仿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試探性地向嚴嵩詢問道:“既然如此,父親,那咱們到時候要不要動點手腳……”
嚴世蕃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嚴嵩冷冷打斷了:“給我閉嘴,你這個蠢貨,敢跟陛下對著乾,你想找死不成?”
在訓斥完嚴世蕃以後,隻見嚴嵩攥緊拳頭,自顧自地說道:“接下來與俺答汗的這一仗,不僅是我大明的複仇之戰,同時也關乎我大明的國運!”
“打勝了的話,往後我大明的邊疆,將再無戰事,如此一來,也算是了卻一樁心願了,我也能夠安心了!”
嚴嵩說完,臉上浮現出些許釋然之色。
……
嚴嵩的聲音不大,但是卻如同一柄重錘一般,狠狠地敲在了嚴世蕃的心上。
隨後,嚴世蕃在反複斟酌完語氣後,看向嚴嵩所在的方向,一臉擔憂地詢問道:“父……父親,您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難不成,您要……”
嚴嵩將嚴世蕃臉上的表情儘收眼底,在沉吟片刻後,方才出言回應道:“嚴世蕃,我先前說過,沒有人能夠在內閣首輔的這個位置上一直賴著不走!”
“你爹我已經當了二十多年的內閣首輔了,累了,與其到時候讓彆人把你爹,從內閣首輔的這個位置上踹下來,還不如識相一點,主動退下,給後來者讓路,你覺得呢?”
對於嚴嵩的這番話,嚴世蕃感到有些無所適從,畢竟,一直以來,他都習慣了依靠嚴嵩。
平日裡,遇到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他首先想的是,看看父親有沒有什麼辦法,同時,他也逐漸習慣了在嚴嵩的庇護下行事。
而現在,嚴嵩卻直截了當地告訴他,自己萌生了致仕的想法,這如何不令他感到震驚。
在這之後,嚴世蕃仿佛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嚴嵩所在的方向,繼續詢問道:“父親,您要是從內閣首輔的這個位置上退下來,到時候接替您的人就是徐階了!”
“一旦徐階成了內閣首輔,必定會對咱們展開清算啊!”
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嚴世蕃的臉上滿是焦躁不安的神色。
嚴嵩聽聞此話,臉上的表情並未有太多的變化,隻是擺了擺手,異常篤定地開口道:“放心吧,徐階不會有機會成為內閣首輔的!”
嚴世蕃對嚴嵩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感到一頭霧水,隻見其皺了皺眉,臉上滿是疑惑之色,出言詢問道:“父親,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此時的嚴嵩,並沒有替嚴世蕃解答疑惑的意思,而是頗為隨意地擺了擺手,一臉疲憊地開口道:“行了,時候不早了,我也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是,父親,孩兒這就告退!”
對於嚴嵩的話,嚴世蕃自然是不敢有半點違背,其在向嚴嵩躬身行禮後,便邁步離開了書房。
此時的嚴世蕃,心中仍舊留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他迫切地希望,這隻是嚴嵩在當著他的麵發牢騷。
等到今天晚上過去,一切都將恢複到平常的樣子。
待嚴世蕃離開以後,隻見嚴嵩的臉上滿是莫名的神色。
隨後,隻見其顫顫巍巍地從座椅上起身,來到書案後,用枯瘦的手,輕輕撫摸著那本已經翻看了無數遍的《春秋》。
此時的嚴嵩,心中陡然生出許多感慨,從他入仕的時候開始算起,書房裡的這些書,已經跟了他幾十年了。
“等解決俺答汗這個心腹大患以後,大明的邊疆將安定下來,到那時陛下將再無後顧之憂,也就能夠騰出手來,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了!”
“無論是尚在醞釀之中的考成法,亦或者是清丈全國的土地,都不是我能夠辦成的,還是識相一點,早點讓位於年輕人,乖乖從內閣首輔的這個位置上退下來吧!”
“不過在這之前,必須得鏟除掉俺答汗這個心腹大患,而為了確保戰事順利,則少不了徐階的協助!”
嚴嵩想到這裡,臉上滿是晦暗莫名的神色,正是出於這番考量,他才會在年前的宴會上提醒徐階。
在這之後,隻見其將手上的《春秋》放下,背著雙手,從書房內緩緩走出。
看著遠處那被厚厚雲層所遮擋住的月亮,隻見嚴嵩低下頭,呢喃自語道:“徐階啊徐階,咱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很快就要落幕了!”
……
另一邊,徐階位於京城的宅邸。
在下值以後,出於道謝的需要,張居正特意登門拜訪。
此時,張居正的臉上滿是感激涕零的神色,隻見其從座椅上起身,看向坐於主位的徐階,俯下身體,畢恭畢敬道:“多謝徐閣老在白天的時候,站出來向陛下舉薦在下!”
坐於主位的徐階聞言,撫了撫胡須,笑著回應道:“哪裡哪裡,這不是年前就決定好的事嗎?”
徐階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補充道:“更何況,我隻是順帶著一提,而陛下想都沒想,就決定讓你來擔任這個同考官,由此可見,陛下對你是有多麼的重視!”
在感慨完畢後,隻見徐階看向張居正所在的方向,裝作不經意似的,向張居正詢問道:“對了,白天的時候,你向陛下舉薦那個經筵講官馬自強,可有什麼用意?”
張居正聽聞徐階此話,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聲,隨後,隻見其反應過來,恭敬回應道:“徐閣老,在下舉薦那位經筵講官馬自強,並無什麼特彆的用意,無非是心生愛才之心罷了!”
“既然此人能夠在去年的鄉試上,一舉摘得頭魁,就證明還是有一些真才實學在身上的。”
“徐閣老,有一句話說得好,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與其讓他繼續在經筵講官的這個位置上蹉跎歲月,還不如讓其到地方上曆練一番,說不定就能夠發現一塊璞玉呢,您說對吧?”
徐階在聽完張居正的這番話後,點了點頭,出言應和道:“嗯,說得有道理,空談誤國,實乾興邦啊!”
在這之後,隻見徐階瞥了一眼張居正,出言打趣道:“話雖如此,能夠得到你張太嶽的看重,想來這個馬自強必定才華橫溢,胸懷大誌!”
張居正聞言,臉上滿是謙卑之色,恭敬應聲道:“哪裡哪裡,徐閣老言重了!”
在這之後,張居正也沒有隱瞞的意思,於是便將不久前,馬自強登門拜訪時的情況,告知了徐階。
在聽完張居正的敘述後,隻見徐階的臉上滿是感慨之色:“嗯,不錯不錯,這個馬自強很有上進心嘛。”
“要知道前段時間的天氣,可不容小覷啊,在外麵多待一會兒,全身上下就凍得毫無知覺了,而這個馬自強居然能夠一直等在門口!”
一旁的張居正聽聞徐階此話,也緊跟著出言附和道:“是啊,徐閣老,在下也是被這個馬自強的決心所打動,於是便決定順水推舟,幫他一把!”
“至於能夠走多遠,則全憑他自己的造化了!”
徐階在聽完張居正的這番解釋後,整個人也是放下心來,點了點頭,緩緩道:“是啊,全憑他自己的造化了!”
在這之後,張居正又跟徐階寒暄了一陣,眼見時候差不多了,隻見張居正從座椅上起身,向徐階辭行。
“徐閣老,時候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在下先告退了!”
“嗯。”
旋即,張居正未作絲毫猶豫,在向徐階躬身行禮後,便邁步離開了房間。
“這個徐階,還真是敏銳啊,不過還好,他沒察覺出什麼異樣!”
“等到這次恩科考試以後,一切就都將不一樣了,到時候得從那些新科進士中,發掘一些好苗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