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營帳內的氣氛格外凝重。
俺答汗看著被整齊擺放在自己麵前的明軍盔甲,以及火銃、手雷等繳獲而來的武器,臉上滿是凝重之色。
就在不久前,一夥明軍斥候,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大軍的駐地。
幸虧負責警戒的士卒發現及時,不然的話,恐怕就得任由這夥明軍斥候,全身而退了。
在對那些被生擒的明軍斥候進行拷問以後,俺答汗得知了他們“夜不收”的身份。
夜不收,主掌偵防之職,以備急乾使令。
正統年間,由於遼東武備廢弛,女真都督李滿住、董山等則趁此機會大肆劫掠,鑒於這種情況,朝廷采納了遼東都司畢恭的建議,修築遼東邊牆,用以防禦。
遼東邊牆分為東牆、西牆兩部分,從成化年間,為了防禦女真所修築的遼東一段邊牆,稱為東牆,從正統七年開始,陸續修建的遼西、遼河套一帶的邊牆,稱為西牆。
不僅如此,遼東還修建有守禦邊牆的營堡,每一座營堡都屯駐有一百一十二名守軍,作為百戶所,其長官為百戶。
營堡之間,時常有高牆垣、深溝壑、且五裡為堡、十裡為屯。
而為了防備賊寇趁著夜色偷襲,總兵官曹義在的時候,便時常率領官兵,出邊巡哨,主動出擊。
夜不收也是在這個基礎上,逐漸演變過來的,夜不收專指能夠深入敵境,進行偵查活動的哨兵,因其行動遠離營堡,也被稱為“遠哨夜不收”。
此時,營帳內的眾人見此情形,儘皆眼觀鼻,鼻觀心,儘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殃及池魚。
營帳內安靜異常,連掉落根針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所有人都在等,等前去追殺那夥明軍斥候的將領傳來消息。
就在這時,從營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不多時,隻見一名將官快步走進了營帳,這名將官,正是不久前,負責率軍前去追殺那夥明軍斥候的將領。
那名將官剛一進入營帳,在場的所有人就都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隨後,隻見那名將官單膝跪地,看向俺答汗所在的方向,沉聲道:“大汗!”
坐於上首的俺答汗見此情形,將目光從那名將官的身上掃視而過,出言詢問道:“情況如何了,抓到先前那夥明軍斥候了嗎?”
那名將官聽聞俺答汗此話,臉上滿是羞愧之色,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回應。
“大汗,末將奉命率軍追殺那夥明軍斥候,但由於天色昏暗,視野不佳的緣故,未能將那夥明軍斥候儘數斬殺!”
“末將辜負了大汗您的信任,還請大汗責罰!”
俺答汗在從那名將官的口中得知這一消息後,點了點頭,緊跟著開口道:“烏爾蘇,這不是你的過錯,下去吧!”
那名被叫做烏爾蘇的將官聽聞俺答汗此話,先是一怔,然後臉上滿是感激涕零之色,沉聲應道:“遵從您的命令,大汗!”
待那名叫做烏爾蘇的將官離開營帳以後,隻見俺答汗將目光從在場的眾人身上掃視而過,出言詢問道:“等到那些幸存的明軍斥候回去後,一定會將消息傳遞過去。”
“到時候,從雙方開戰起,就一直沒有動作的明軍主力,肯定會出動,你們覺得,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
待俺答汗的話音落下,營帳內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當中,沒有任何人敢跟俺答汗對上視線。
連日以來的戰鬥,已經讓營帳內的這些人,重新認識了對麵的明軍。
能夠坐在這營帳裡的人,都是土默特部的貴族,擁有軍事,以及政治的領導地位。
而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士卒,可都是他們在草原上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一旦手上的有生力量被消耗殆儘,那麼他們就都將淪為待宰的羔羊,到時候部落裡的牲畜、糧食、牛羊、女人就都將淪為戰利品,被勝利者所享用。
近來的傷亡,已經讓營帳裡的這些人頗為肉疼,甚至有人認為這是俺答汗故意為之。
目的便是為了借明軍之手,削弱他們的力量,進而鞏固他身為大汗的地位。
在來之前,俺答汗向他們許諾了一個極其美好的願景,那便是明廷軟弱不堪,不堪一擊,隻要韃靼大軍發起進攻,那些明軍定會不戰而降,放任他們劫掠。
劫掠而來的戰利品,也無須像以往那樣分配,而是各憑本事。
眾人在經過俺答汗的一番鼓動以後,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而為了劫掠到更多的戰利品,這些人可謂是想儘了辦法,甚至還有人從負責護衛部落的常備軍中,抽調了一大半的兵力,加入到這場劫掠當中。
可以說,這些人已經押上了自己全部的籌碼。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當他們真正與對麵的明軍交上手後,才發現對麵的明軍是如此的難對付。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就再也沒有回頭的路了,無論前路如何,隻能硬著頭皮一直走下去。
此刻,俺答汗看似是在征詢營帳內眾人的意見,但明眼人都能夠看出來,俺答汗是在借此機會,讓他們傾其所有,與明軍主力決戰。
連日以來的傷亡,如同鈍刀子割肉一般,在慢慢消耗著他們的實力,二十萬大軍每日的消耗,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一旦雙方陷入持久戰,那麼俺答汗這邊,必定會因為攜帶的輜重、糧草不足,而頹勢儘顯。
畢竟遊牧民族,遠不像中原王朝那樣富庶,因此,跟對麵的明軍打持久戰,是十分不現實的。
儘管營帳內的眾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們卻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因為俺答汗是絕對不會放過削弱他們實力的大好機會的。
見營帳內許久未曾有回應,俺答汗臉上的表情陰沉的快要滴出水,隨後,隻見其冷笑一聲,出言譏諷道:“你們可都是我土默特部能征善戰的將領,怎麼,被對麵的明軍嚇破了膽嗎?”
俺答汗在說到這裡的時候,當即看向距離自己最遠的一位頭戴帽子,身披甲胄的貴族,出言詢問道:“古力思,伱是怎麼想的?”
那名被叫做古力思的韃靼貴族聽聞此話,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之色,畢竟,他本就與俺答汗有著矛盾。
而現在,俺答汗明擺著是要先拿他來開刀。
古力思十分確信,要是自己同意了俺答汗的請求,那麼俺答汗必定會借此機會,讓自己麾下的士卒充當炮灰,進而大肆消耗他麾下的有生力量。
隨後,古力思在斟酌許久後,方才從座椅上緩緩起身,支支吾吾道:“大……大汗,我覺得,不應該如此冒進,對麵的明軍悍不畏死,十分不好對付……”
古力思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俺答汗冷冷打斷了:“給本汗住嘴,你這個懦夫,居然敢動搖軍心,來人啊,把他給我押下去!”
話音落下,隻見從營帳外進來幾名腰跨彎刀,神情冷漠的士卒,不由分說地就將他控製了起來。
古力思明顯沒有預料到俺答汗會突然發難,隨後,隻見其奮力地掙紮,想要從那幾名士卒的手中掙脫開來。
在掙紮的同時,古力思看向俺答汗所在的方向,出言怒罵道:“你這個竊奪汗位的小人,你這分明是……”
俺答汗聽聞此話,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無比冷峻,隨後,隻見其不動聲色地給那幾名士卒遞過去一個眼色。
那幾名士卒見此情形,當即從腰間拔出彎刀,出言斥責道:“竟敢侮辱至高無上的大汗,找死!”
話音落下,隻見一位士卒,將手上的彎刀用力捅進了古力思的胸膛。
隨後,隻聽‘噗嗤’一聲,鮮血四濺,古力思就這麼捂住胸口,一臉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
一股濃鬱的血腥味逐漸彌漫開來,營帳內的眾人見此情形,儘皆變了臉色。
畢竟,誰都沒有料想到,俺答汗會用這麼簡單粗暴的方式,除掉古力思這位,跟他素有積怨的仇家。
坐於上首的俺答汗見此情形,將目光從死不瞑目的古力思身上收回,搖了搖頭,出言評價道:“看來富足、閒適的生活,磨滅了你們的勇氣,也使得你們的爪子退化了。”
有了古力思的前車之鑒,營帳內的眾人儘皆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對此提出半點異議。
眾人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古力思倒在血泊中的屍體被那幾名士卒如同拖一條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隨後,隻見角落處一位身披甲胄的將領從座椅上起身,一臉不忿地應聲道:“大汗,我布仁願意率軍迎戰明軍主力,我會用那些明軍的屍體向您證明,我的爪子仍舊鋒利!”
俺答汗聽聞此話,臉上浮現出欣慰之色,點了點頭,轉而開口道:“嗯,布仁不愧是我土默特部,蟬聯巴特爾稱號的勇士!”
人都是從眾的,見有人站了出來,營帳內餘下的那些人,縱使心有怨言,也不得不站出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畢竟,倘若繼續作壁上觀的話,那麼倒在地上的古力思就是下場!
見營帳內的眾人陸續表明了態度,隻見俺答汗環視一圈,從座椅上起身,沉聲道。
“此番南下劫掠,大軍攜帶的牛羊、牲畜,並不能支撐太長的時間,因此,應該儘快與明軍主力發起決戰,一舉突破他們的防線!”
“到時候,我們先前所付出的,都將十倍、百倍地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