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找胡宗憲評卷以後,徐渭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近段時間以來,他都待在房間裡,苦心鑽研學問,為最後的殿試做準備。
一般來說,能夠走到殿試這一步,就已經算是成功了。
畢竟,殿試一般不刷人,隻要接下來不犯太大的錯誤,安安穩穩地答完考卷,就可以安心等候著做官了。
等殿試結束以後,便會排出最終的名次,一甲隻有三個人,分彆為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若乾人,賜進士出身,三甲若乾人,賜同進士出身。
哪怕再不濟,也有一個知縣可以做。
在參加本次恩科考試的諸多考生中,也不乏家境貧寒,幾代白身之輩,他們正是依靠考試,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對於他們來說,擔任知縣一職,已經算是真正意義上完成了階級的躍遷,從一介白身,一躍成為了這個帝國的統治階層之一。
一轉眼的功夫,便到了朝廷放榜的日子。
天還未亮,便有許多考生早早來到了,朝廷張貼皇榜的地方等候。
一般來說,會試的名次,都會張貼在貢院的東牆上,張榜的地方,有四張豎著的黃紙,同時也被稱為“金榜”,亦或者是“龍虎榜”。
而殿試的流程,與會試有著很大的不同,每逢殿試以後,朝廷便會在長安左門外,搭設臨時龍棚。
在殿試中考中的進士,名字會被寫在皇榜上,張貼在這裡。
隨後,狀元將身披紅綢,騎著高頭大馬,在天街上遊行,再之後,便是唱名、謝恩、賜宴、謁先聖先師、立題名碑、編登科錄等一係列活動。
由於在這之前,已經有許多考生,在觀榜的時候,因為情緒失控而生出事端。
為了不重蹈覆轍,禮部這邊,特意“以虛榜自省門而出”,正榜的張貼,則要稍微晚上一些。
此時,徐渭看著周圍摩肩擦踵前來看榜的人群,臉上滿是慶幸之色。
隨後,隻見其轉過身來,看向不遠處的徐時行,以及朱順先,轉而開口道:“還好一早就過來了,不然的話,照此架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看到排名!”
徐時行聞言,點了點頭,正當其想要出言附和的時候,他的聲音卻被嘈雜的人群所淹沒。
循聲望去,隻見負責張貼榜單的官員,正不緊不慢地朝著人群所簇擁的方向走來。
而在那名官員的四周,還有許多全副武裝的侍衛,負責護衛其安全,看上去威風凜凜。
“都讓一讓,都讓一讓啊!”
那名負責張貼榜單的官員,對於周圍那熙熙攘攘,吵嚷不堪的人群,早已是見怪不怪。
畢竟,每年張貼榜單的時候,都是這幅光景。
人群眼見那名負責張貼榜單的官員到來,連忙為其讓開一條道路。
先前還吵嚷不堪的人群,一下子變得安靜了下來。
……
此時,在場絕大多數的目光,都落在了這位負責張貼榜單官員的身上,許多人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打擾到這位負責張貼榜單的官員。
待那名負責張貼榜單的官員來到東牆,在環視一圈以後,方才從一旁的下屬手中,將榜單接過,並小心翼翼地將其張貼了上去。
在做完這些以後,那名官員,便在侍衛的護送下,離開了現場。
幾乎是在那名官員離開現場的一瞬間,人群以極快的速度,圍攏了上去。
此時,在場的無數學子,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看看,榜單上有沒有自己的名字。
人群變得擁擠起來,所有人都在不顧一切地往前麵擠,縱使現場有負責維持秩序的士卒也無濟於事。
而那些負責維持現場秩序的士卒,也不敢太過分,畢竟,在場的人可都是有著功名的,是舉人老爺!
“彆著急,接下來有的是時間,後麵的先彆擠了!”
“哎喲,誰踩了我一腳?”
“咦,我身上的銀子呢?”
在一片混亂中,總算是有人從榜單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那名考生一開始還有些難以置信,在反複確認好幾次後,狀若瘋癲地大笑起來:“噫,我中了,我中了,哈哈哈!”
那名考生的話,毫無疑問點燃了現場的氣氛,人群變得更加瘋狂,開始不顧一切地往榜單所在的方向擠去。
在這之後,陸續有人在榜單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而更多的人則是名落孫山。
有的人將榜單從頭到尾翻看了好幾遍,也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悲從中來,開始失聲痛哭。
誌得意滿,躊躇滿誌者有之,失魂落魄,宛如行屍走肉者有之,這兩者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副絕佳的眾生相。
而在擺脫擁擠不堪的人群以後,徐時行也在榜單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一開始,徐時行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在反複確認好幾遍以後,他才敢確信,自己真的考中了會元!
“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
此時,看著自己的名字高居榜首,徐時行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徐時行身世坎坷,他的父親是一位姓申的富商,生母據傳是一位尼姑,由此可見,從小到大,徐時行遭受了多少的歧視,以及非議。
而在徐時行的心中,一直都藏著一個夢想,那便是等高中狀元以後,讓申家的人,上門求自己認祖歸宗。
現在,徐時行距離實現自己的夢想,隻差最後一步了。
徐時行想到這裡,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激動之色。
待深吸一口氣,平複好心情後,隻見徐時行收斂心神,繼續往下看去,很快,他便在榜單上看見了徐渭,以及朱順先的名字。
眼見自己的兩位好友同樣榜上有名,徐時行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當他好不容易擺脫擁擠的人群時,與在不遠處的徐渭、以及朱順先對上目光。
朱順先見徐時行從擁擠的人群中出來,連忙迎了上來,臉上滿是感慨之色:“汝默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居然能夠一舉考中會元!”
徐時行聽聞朱順先此話,臉上滿是謙虛之色,搖了搖頭,緊跟著開口道:“無非是運氣使然而已。”
在這之後,一旁的徐渭也緊跟著上前,向他表明了祝賀。
徐時行能夠看出來,朱順先以及徐渭,都是在發自內心地替他感到高興,這讓他不由得感到心頭一暖。
隨後,隻見其收斂心神,將目光分彆從徐渭,以及朱順先的身上掃視而過,笑著開口道:“時候不早了,走吧,今天就由在下做東,權當是慶祝了!”
……
京城,嚴府。
此時,隻見嚴世蕃火急火燎地敲響了書房的大門。
“父親,父親,會試的名次出來了!”
在敲了一陣後,隻聽書房內傳來嚴嵩那略顯無奈的聲音:“進來吧!”
話音落下,嚴世蕃未作絲毫猶豫,當即推門而入。
坐於書案後的嚴嵩見嚴世蕃到來,當即將注意力從麵前的書上移開,緊接著看向嚴世蕃所在的方向,出言詢問道:“會試的名次呢?”
嚴世蕃聞言,不敢有絲毫怠慢,當即從袖中將寫有名次的紙張遞出:“父親!”
嚴嵩在應了一聲後,從嚴世蕃的手中將紙張接過,然後戴上老花鏡,分外專注地瀏覽了起來。
“徐時行?”
等候在一旁的嚴世蕃,見嚴嵩臉上浮現出疑惑之色,當即上前,出言解釋道:“父親,您有所不知,這個徐時行,是蘇州知府徐尚珍的養子,據說……”
嚴嵩在聽完嚴世蕃的敘述後,也是不由得感慨道:“嗯,不錯,這個徐時行倒是個好苗子。”
見嚴嵩對這個徐時行頗為賞識,隻見嚴世蕃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詢問道:“父親,您看咱們要不要趁機拉攏一下這個徐時行?”
待嚴世蕃的話音落下,隻見嚴嵩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緩緩道:“不必了,咱們晚了一步,這個徐時行已經被人看上了!”
聽聞嚴嵩此話,隻見嚴世蕃的臉上浮現出些許詫異之色,出言詢問道:“父親,您的意思是……”
迎著嚴世蕃那滿是疑惑的目光,隻見嚴嵩歎了一口氣,出言解釋道:“你難道沒聽說,這個徐時行的答卷,是張居正親自批閱的嗎?”
“不僅如此,張居正還在這個徐時行的答卷上,留下了六十餘字的批語。”
嚴嵩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咱們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徐時行,去得罪張居正!”
在聽完嚴嵩的這一番解釋後,嚴世蕃的臉上滿是恍然大悟的神色,隨後,隻見其低下頭,恭敬應聲道:“多謝父親指點,孩兒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