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涇猛地閉上眼。
原來他不是沒人愛啊,不是被拋棄的野種,而是被母親用整個餘生守護的珍寶。
裴涇喉間哽咽,胸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想起那年寒冬,他跪在佛堂外整整一日,求母親看他一眼,可直到他凍得昏死過去,那扇門也未曾打開。
——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會忍不住將他擁入懷中,怕自己的一個眼神,就會引來皇帝對裴涇身世的懷疑。
他低頭哽咽道:“原來,我活著,會讓旁人這麼難。”
“鬆年啊,你不可如此想啊。”曲嬤嬤拉著他,“你是他們的念想,若不是因為有了你,你母親便隨你父親而去了。你知道平王為何給你起名叫鬆年嗎?”
裴涇抬起模糊的眼看向她。
曲嬤嬤目光落在陽光斑駁處,想起平王含笑撫著王妃的小腹,他說:“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不論男孩女孩都是天賜的禮物,不求吾兒建功立業、名揚四海,亦不求她豔壓群芳、名動京華,隻盼他平安喜樂,鬆鶴延年。”
曲嬤嬤哽咽道:“阿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長命百歲,鬆年鬆年,鬆鶴延年,他盼著自己能熬到你出生,可還是……”
“你都長這麼大了,等我下去見了阿鈺,就能告訴他鬆年長大了,長得很高,生得這麼好,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裴涇眼眶發紅,連呼吸都是一顫一顫的。
原來他曾被如此殷切地期盼過,尚未出生就被這樣珍而重之地愛過,卻被命運捉弄,二十年來都活在痛苦與孤獨裡。
不,不是命運的捉弄,而是有一雙手在操控全局。
曲嬤嬤說完,整個人顯出一種難得的輕鬆,“老身活到今日,總算是沒把秘密帶進地裡,鬆年啊。”
裴涇趕忙握住曲嬤嬤的手,曲嬤嬤抬頭笑著看他,“當年我的孩子早夭,之後就一直將平王視為親子,嬤嬤我總算是看見你長大的樣子了,讓我好好看看,等以後下了地下,得同阿鈺細細地說。”
積蓄已久的眼淚驟然從眼眶裡滾落,裴涇靠近了些,抓起曲嬤嬤蒼老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您仔細摸一摸,記清楚些。”
“好,好!”曲嬤嬤含淚點頭,“等見了阿鈺,我就說鬆年生得比他還俊,你不知道,阿鈺他當年是先帝生得最好的兒子,最受先帝寵愛,隻可惜年少時中毒之後落下了病根,與皇位再無緣分。”
“你母親原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自幼和你父王青梅竹馬,後來你爹身體不好,太子之位就落到了旁人頭上,但你母親她堅持堅持要嫁給你父王。”
曲嬤嬤的指尖輕輕描摹著裴涇的輪廓,“那時多少人都勸她,說嫁給一個病弱的王爺沒有前程,可她隻說阿鈺在一天,我便陪他一天。他若真走了,我便守著我們的孩子過一輩子。”
她說著又開始哭了起來,“可誰知那狗皇帝如此心狠手辣,你母親雖為阿鈺留下血脈,卻不得不母子分離。”
裴涇死死攥緊手心,“新仇舊恨,我自會和他清算清楚。”
曲嬤嬤大驚,連忙拉住他,“不可!我與你說這些是想讓你做個明白人,不是讓你去冒險,阿鈺生前最後的念想就是你們母子平安,如今這樣已經很好了,你好好活著,就是對他們最大的慰藉。”
曲嬤嬤緊緊攥著裴涇的手,眼中滿是懇求。
裴涇望著老人顫抖的雙手,忽然想起母親在佛堂青燈下的背影。那些年她日日誦經,是不是也在祈求他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