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凍結在靜心齋那彌漫著陳舊書卷和丹爐微溫的空氣裡。林小川僵硬地握著那卷泛黃的手劄,紙張粗糙的觸感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發麻。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那道目光——沒有溫度,沒有情緒,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比風雪夜她肋下滲出的血更冷,比
“暗淵”爪牙的怨毒更沉。丹爐的
“咕嘟”聲成了這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單調得如同催命的鼓點。林小川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想解釋,想說
“我不是故意的”,想說
“我隻是好奇”,但所有的話語都卡在喉嚨裡,被那無形的沉重壓得粉碎。
他像一個被當場抓住的竊賊,手裡攥著主人最隱秘的傷口,無所遁形。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沈冰就站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煙灰色的衣衫在書架投下的陰影裡顯得更加清冷。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總是清亮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卻像蒙上了一層萬年不化的冰霧,空洞,幽深,映不出任何光亮。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林小川,看著他手中的手劄,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了某個遙遠而冰冷的時空。
沒有質問,沒有斥責,甚至連一絲憤怒的漣漪都沒有。這種絕對的、冰冷的寂靜,比任何狂風暴雨都更令人心慌。
林小川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下意識地將手劄往身後藏了藏,這個動作卻像點燃了***。
沈冰的目光終於動了動,落在他藏手劄的動作上。那冰霧般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其細微地碎裂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隨即,那冰層重新凍結,甚至比之前更厚、更堅硬。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極其緩慢地伸出手。
那隻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在幽暗的光線下帶著一種玉石般的冷感。
沒有一絲顫抖,平穩得可怕。林小川的心像是被那隻手攥住了,猛地一縮。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無需言語,這是命令,也是最後通牒。他幾乎是屏著呼吸,將手中那卷沉重的、承載著絕望過去的宣紙,小心翼翼地放回那個狹長的木匣裡。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木料,如同觸電般縮回。然後,他雙手捧著木匣,如同捧著一塊燒紅的炭,遞了過去。
沈冰接過木匣,動作依舊平穩。她的指尖擦過林小川的手背,冰涼刺骨,不帶一絲溫度。
她看也沒看他一眼,隻是低頭,用那方素白的錦帕(正是包裹
“星塵”玉佩的那方),仔細地、一層又一層地將木匣重新包裹好,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卻又帶著一種隔絕一切的冷漠。
包裹完畢,她將木匣緊緊抱在懷裡,仿佛那是她僅剩的壁壘。然後,她轉身,沒有再看林小川一眼,徑直走向內室。
煙灰色的身影無聲地融入那片更深的陰影裡,內室的門在她身後輕輕合攏,發出
“哢噠”一聲輕響。那輕響,如同一個**,冰冷地劃斷了兩人之間所有剛剛萌芽的、微弱的聯係。
靜心齋內,隻剩下林小川一人,站在高聳的書架陰影下,像一個被遺棄在孤島的旅人。
丹爐的火焰依舊溫吞地燃燒著,發出單調的
“咕嘟”聲。空氣裡彌漫著熟悉的藥香、陳年書卷的塵埃味,還有…一種名為
“界限”的冰冷氣息。他站了很久,久到雙腿都有些麻木。那卷手劄上冰冷的字句——
“魂飛魄散”、
“千斤重擔”、
“此路孤寒,無人可依”——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他終於明白了沈冰那深入骨髓的孤寂與防備從何而來。
那不是冷漠,是無數個寒夜獨自舔舐傷口後凝結成的冰甲。而他,自以為窺見了冰層下的柔軟,卻莽撞地用一塊石頭,狠狠砸在了那道尚未愈合的舊傷疤上。
他默默地收拾好散亂的卷軸,按照沈冰曾經指點的位置,一絲不苟地放回
“角宿”的書架深處。每一個動作都異常緩慢、沉重。做完這一切,他最後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內室門,門縫下沒有透出任何光亮。
他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靜心齋,輕輕拉上那扇沉重的黑漆木門。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裡格外清晰,像是一聲歎息。
……接下來的日子,靜心齋的門,似乎對林小川關閉了。他依舊在
“雷川”忙碌,煙火氣繚繞,人聲鼎沸。學徒工依舊喊他
“雷哥”,熟客依舊拍著桌子要烤得焦香的大腰子。生活似乎沒有任何改變。
但隻有林小川自己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他不再在打烊後走向那條通往靜心齋的深巷。
腰間那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