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無夜胸前插著她刺入的匕首,鮮血染紅玄衣。
“你究竟是誰?”他盯著她猩紅空洞的雙眼,聲音嘶啞。
她僵立如木偶,唯有淚水無聲滑落。
他踉蹌著,染血的手指顫抖著探向懷中那截斷簪。
就在指尖觸到冰冷斷玉的刹那——
她眼中紅光瘋狂暴漲,喉嚨裡發出非人嘶吼,周身黑氣如毒蛇纏繞!
“嗒…嗒…”
血珠砸落在冰冷的地麵,聲音清晰得如同擂鼓,每一下都敲在君無夜瀕臨潰散的意識邊緣。那柄淬毒的匕首,像一顆冰冷的毒牙,死死咬在他的心口,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牽扯出撕裂般的劇痛,將蝕骨的寒毒和麻痹感泵向四肢百骸。視野邊緣已經開始發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緩慢而不可抗拒地暈染開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正隨著胸前那不斷擴大的暗色濕痕,快速流逝。
然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卻像兩簇在狂風中掙紮不熄的幽焰,死死釘在幾步之外那個身影上。釘在她臉上那兩行與猩紅眼眸格格不入的、冰冷流淌的淚痕上。
“你…究竟…是誰?”
君無夜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被碾碎的肺腑間擠出來,裹著濃重的血腥氣,砸向那片死寂的猩紅。不是質問“驚鴻”,也不是呼喚“阿雲”,而是對著眼前這具被徹底抹殺了所有“人”的氣息、隻剩下殺戮指令的空殼,發出這穿透靈魂的詰問。這具軀殼裡,是否還囚禁著那個在雨夜裡為他擋下血咒、在他懷中笑靨如花的少女?哪怕隻剩下一縷殘魂?
回應他的,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那雙猩紅的眼瞳空洞地回望著他,沒有任何波動,如同鑲嵌在精致人偶臉上、浸透了地獄汙血的琉璃珠。唯有淚水,違背著這具身體的主宰意誌,依舊固執地滑落,滴在染血的衣襟上,暈開更深的暗色。
這無聲的淚,比任何咆哮都更鋒利地切割著君無夜的神經。一股混雜著劇痛、憤怒和某種更深沉絕望的洪流,在他胸中猛烈衝撞,幾乎要衝破那匕首造成的物理禁錮。
他必須知道!必須撕開這層覆蓋在阿雲靈魂之上的、陰毒汙穢的幕布!
一股狠戾的意誌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和蔓延的麻痹。君無夜牙關緊咬,下頜繃出近乎斷裂的線條,額上冷汗如瀑。他不再試圖靠近那個危險的人形兵器,反而用儘殘存的力量,極其艱難地、緩緩地,將那隻捂住胸口、已被鮮血徹底浸透的手,一點點移開。
每移動一寸,都伴隨著肌肉撕裂和毒力侵蝕的尖銳痛楚,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呼吸急促如破敗的風箱。但他沒有停下。粘稠溫熱的血液失去了手掌的壓製,頓時洶湧得更加肆無忌憚,玄色的衣料下擺迅速被染成一片沉重、粘膩的暗紅。他終於將那隻顫抖不止的、沾滿自己鮮血的手,移到了胸前微微敞開的衣襟內側。
指尖觸碰到了一片冰冷堅硬的東西。
是那截斷簪!
貼身存放,緊挨著他心口的,是夢中那支被他自己親手折斷的鳳凰玉簪斷裂的下半截。簪尾尖銳的斷口,即使在黑暗中,也似乎散發著微弱而執拗的瑩白光澤,如同被埋葬的月光碎片。
這個動作極其細微,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恐怖漣漪!
就在君無夜染血的指尖,終於完全觸碰到懷中那冰冷斷玉的刹那——
“呃…嗬…嗬嗬…”
一種絕非人類喉嚨所能發出的、如同砂礫摩擦朽木、又似金屬被強行扭曲的嘶啞怪響,猛地從雲傾寒僵立的身體裡迸發出來!那聲音乾澀、扭曲、充滿了非人的痛苦和狂暴,瞬間撕裂了寢殿內死水般的寂靜!
她那雙空洞的猩紅眼瞳,如同被投入了燒紅的烙鐵,光芒驟然暴漲!刺目的紅光幾乎要衝破眼眶的束縛,將周圍慘淡的燭光徹底吞噬!與此同時,一股粘稠如墨汁、散發著濃烈腐朽與陰邪氣息的黑氣,如同無數條被驚醒的毒蛇,猛地從她頸後那劇烈扭動、發出嗤嗤聲響的烙印中噴湧而出!
黑氣翻滾沸騰,帶著令人作嘔的腥臭,瞬間纏繞上她的脖頸、手臂、腰身!如同活物般瘋狂扭動、勒緊!她原本隻是僵硬的身體,此刻開始了無法自控的劇烈痙攣!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仿佛隨時會被這股暴戾的力量生生絞碎!她像一隻被無形絲線瘋狂扯動的提線木偶,在劇痛和某種絕對意誌的操控下,以一種極其怪誕、扭曲的姿態,猛地抬起了頭!
目標,再次鎖定了君無夜!不,更準確地說,是鎖定了君無夜那隻探入衣襟、緊握著斷簪的手!
猩紅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毒針,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意念,死死釘在君無夜胸前!那目光裡,再無半分之前的空洞,隻剩下被徹底激怒、被觸犯到核心禁區的、純粹暴戾的殺機!仿佛君無夜觸碰的,是這禁製最不容侵犯的逆鱗!
“吼——!”
一聲更加高亢、更加非人的咆哮從她喉嚨深處炸開!這一次,裹挾著磅礴的、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陰邪靈力!寢殿內殘餘的幾支燭火被這狂暴的聲浪和氣息瞬間撲滅!整個空間徹底陷入一片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隻有她眼中那兩團妖異的紅光,和周身瘋狂舞動的濃重黑氣,成為這片絕望深淵中唯一的光源和活動之物!
黑暗降臨的瞬間,君無夜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鬼爪狠狠攥住!致命的警兆如同冰錐刺穿天靈蓋!他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已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
重傷瀕死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潛能!他猛地側身,試圖避開那預料之中的、源自黑暗的致命撲殺!同時,那隻握著斷簪的手,不顧一切地想要將其從懷中掏出——這截斷玉,似乎成了唯一能刺激、甚至可能乾擾這恐怖禁製的鑰匙!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這被徹底激發的傀儡禁製在黑暗中的恐怖速度,也高估了自己重傷之軀的反應極限!
就在他側身、手指剛剛將冰冷的斷簪從衣襟內抽出一半的刹那——
一道被濃稠黑氣包裹的身影,撕裂了粘稠的黑暗!速度快到超越了感知的極限!那不是屬於“驚鴻”的淩厲身法,而是如同深淵惡鬼撲食般的、純粹由怨毒能量驅動的瞬移!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膽俱裂的巨響!
君無夜隻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陰寒、暴戾和毀滅氣息的巨力,如同倒塌的山嶽,狠狠撞在了他的右側肋下!骨頭碎裂的脆響清晰得如同在耳邊炸開!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意識!他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破敗風箏,被這股沛然莫禦的力量狠狠摜飛出去!
身體不受控製地撞向後方沉重的紫檀木禦案!轟隆!堅固如鐵的禦案被撞得四分五裂!木屑與散落的奏折、筆墨如同煙花般在黑暗中炸開!君無夜重重摔落在狼藉的碎片之中,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製不住,猛地從口中噴濺而出,在黑暗中灑開一片溫熱腥鹹的雨霧。
肋骨至少斷了三根!內腑被劇烈震蕩,如同移了位!胸口的匕首被這猛烈的撞擊牽動,更深地楔入血肉,幾乎要刺穿心臟!毒力如同跗骨之蛆,順著破損的經脈瘋狂侵蝕!黑暗和劇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吞沒。他躺在冰冷的碎木和紙屑中,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帶著血沫,視野徹底被黑暗和眩暈占據,隻剩下耳邊自己如同破風箱般艱難的喘息,以及那越來越近的、帶著濃烈殺意和腐朽氣息的、如同毒蛇爬行般的沙沙聲——那是黑氣纏繞的身影,正一步步踏著碎裂的地磚,向他逼近!
意識在無邊的痛楚和冰冷的黑暗中浮沉、掙紮,如同溺水之人試圖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碎骨刺穿皮肉的銳痛,毒力侵蝕五臟的麻痹,失血帶來的徹骨寒意……無數種酷刑疊加,幾乎要碾碎君無夜最後一絲神智。
然而,一股源於靈魂最深處的、近乎偏執的不甘,卻像微弱的星火,在瀕臨熄滅的深淵裡倔強地搖曳。他不能死!至少,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具被操控的軀殼手裡!死在這片被陰謀籠罩的黑暗之中!
就在那濃重腐朽的黑氣裹挾著死亡的氣息,即將徹底將他吞噬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點冰冷而堅硬的觸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地硌在了他攤開在地、被碎木劃破的手掌之下!
是那截斷簪!
在剛才被撞飛的混亂中,它從他無力握緊的手中滑落,此刻卻如同冥冥之中的指引,硌在了他的掌心之下。那尖銳的斷口,刺破了皮膚,帶來一絲細微卻清晰的刺痛。
這微不足道的刺痛,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刺穿了君無夜被劇痛和黑暗籠罩的混沌意識!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一股被強行壓抑了無數歲月、早已融入骨血的思念與悲慟,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這截冰冷的斷玉猛地喚醒!
“呃…嗬…”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從君無夜染血的唇齒間溢出。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那隻被斷簪刺破的手掌,猛地攥緊了那截冰冷!尖銳的斷口深深嵌入掌心皮肉,帶來鑽心的痛,卻奇跡般地驅散了一絲腦中的眩暈!
他掙紮著,用儘全身僅存的氣力,將那隻緊握著斷簪、鮮血淋漓的手,顫抖著、極其艱難地,從身側的狼藉中抬了起來!
不是為了攻擊,不是為了防禦。那隻染滿鮮血的手,在無邊的黑暗中,在濃重黑氣壓頂的死亡陰影下,隻是固執地、高高地舉起了那截斷簪!讓那沾染了兩人鮮血的、瑩白的斷口,在黑暗中倔強地指向逼近的黑影!
“阿…雲…!”
一聲耗儘生命全部力氣的嘶吼,如同泣血的杜鵑啼鳴,帶著靈魂被撕裂的痛楚和絕望的呼喚,猛地從君無夜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這聲音穿透了黑暗,穿透了黑氣的嘶嘶作響,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足以讓金石崩裂的力量!
“看…看看它!”
那截染血的斷簪,在黑暗中,如同指引迷途的最後燈塔,微弱,卻帶著焚儘一切的熾熱執念!
時間,仿佛在這一聲泣血的呼喚中凝滯了萬分之一瞬。
那具被濃稠黑氣包裹、眼中燃燒著暴戾猩紅、正抬起手凝聚起毀滅性能量光團的身影,如同被一道無形的、來自亙古的驚雷狠狠劈中!
轟——!
一股無法想象的、源於靈魂最深處、被強行禁錮了無數歲月的恐怖風暴,在雲傾寒的意識核心驟然炸開!那不是烙印的灼痛,也不是禁製的反噬,而是屬於“她”自己的、被徹底遺忘和埋葬的、名為“雲傾寒”的整個世界的轟鳴!
斷簪!染血的斷簪!君無夜手中高舉的、在黑暗中倔強閃爍著微光的斷簪!
這個畫麵,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穿了覆蓋在她靈魂之上那層厚重汙穢的傀儡幕布!瞬間與記憶深淵裡那個被暴雨衝刷、被絕望淹沒的雨夜碎片——那支在他手中決然斷裂、玉屑飛濺的鳳凰玉簪——轟然重合!
“啪!”
那清脆又刺耳的斷裂聲,仿佛跨越了時空,再次在她靈魂深處炸響!比任何驚雷都更震耳欲聾!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