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潭水如同無數細小的鋼針,狠狠刺穿著林濤的皮膚和骨髓。每一次劃動,都耗儘了他剛剛從沉木牌溫養中榨取的最後一絲力氣。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試圖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冰冷的窒息感。身後深潭巨物那沉悶如雷的咆哮和岸上凶獸撼動山嶽的撞擊聲,如同跗骨之蛆,緊追不舍,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清晰、迫近。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攥住左手那把爆發出暗紅紫芒的“刀”——這把在絕境中回應了他、卻也剛剛經曆了一場狂暴反噬、尚未真正馴服的凶兵!刀身散發的暗紅光芒如同燃燒的血液,在幽暗的潭水中劈開一道灼熱的軌跡,將周圍冰冷的潭水灼燒得“嗤嗤”作響,蒸騰起無數細小的氣泡。那抹深嵌在暗紅核心的微弱紫意,如同不滅的星辰,頑強地閃爍著,賦予這凶芒一絲穿透靈魂的堅韌與尊貴。
這光芒,似乎對深潭中那未知的恐怖存在有著天然的威懾。身後那兩點慘白的、如同地獄燈籠般的巨大瞳孔,在暗紅紫芒的逼迫下,帶著驚疑和不甘,緩緩沉入了更深的黑暗,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殺意也暫時消退。這讓林濤贏得了極其寶貴的喘息之機。
他不敢有絲毫停留,憑著求生的本能,朝著刀芒映照下、前方那片似乎比周圍水域更亮一些的幽暗奮力劃去!刀芒所及,潭水的阻力仿佛真的減弱了許多,讓他得以更快地向前竄動。
不知掙紮了多久,就在他感覺肺葉即將炸開、意識即將被冰冷的黑暗徹底吞噬的瞬間——
“嘩啦——!”
他的頭顱猛地衝破了水麵!
冰冷但無比珍貴的空氣如同甘泉,瘋狂湧入他灼痛的肺腑!他貪婪地、劇烈地咳嗽著,嘔出大口大口冰冷渾濁的潭水,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眼前金星亂冒,視野模糊不清。
他掙紮著穩住身體,勉強漂浮在水麵上。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然衝出了那個如同巨大囚籠般的懸崖深潭!此刻身處一條湍急、冰冷、但遠比深潭開闊的山澗下遊。兩岸是陡峭濕滑、覆蓋著青苔和蕨類植物的岩壁,頭頂不再是狹窄的“井口”,而是翻滾著灰白霧靄的、廣闊了許多的天空——雖然依舊陰沉,卻已是自由!
劫後餘生的巨大慶幸如同暖流,瞬間衝垮了緊繃的神經。林濤劇烈地喘息著,任由冰冷的澗水衝刷著身體,帶走潭底的陰寒和恐懼。他低頭,看向左手緊握的刀。
刀身上的暗紅紫芒已經收斂了大半,隻剩下刀身表麵一層內斂的、如同冷卻熔岩般的暗沉光澤,那抹紫意也隱沒不見。刀身溫熱的觸感依舊,內部那微弱卻清晰的脈動也穩定地搏動著,傳遞著一種奇異的安心感。剛才那股撕裂潭水、震懾深淵巨物的狂暴力量,仿佛從未出現過,隻留下一種脫力後的溫順。
然而,當林濤嘗試著輕輕揮動它時,一種強烈的“鈍滯”感立刻傳來。刀鋒——如果那參差不齊、布滿細微氣孔和褶皺的暗紅邊緣也能稱之為刀鋒的話——劃過水流,隻能帶起些許漣漪,連漂浮的枯枝都無法輕易斬斷。它沉重、笨拙,更像一根燒火棍,而非殺敵利器。
“果然…還未開鋒…”林濤喃喃自語,眼中卻沒有太多失望。沉木溫養三日,隻是賦予了它“生命”和基礎的“力量”,要將其轉化為真正的鋒芒,需要的是淬煉與磨礪。《粗鐵鍛法》殘篇中關於“千錘百煉”、“刃生於心”的箴言在他腦海中浮現。這把刀,需要血與火的洗禮,需要石與力的打磨。
他掙紮著遊向岸邊,手腳並用地爬上濕滑的碎石灘。冰冷的山風瞬間穿透了濕透的衣物,激得他渾身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腹中的饑餓感如同冰冷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燒起來,伴隨著巨大的虛脫感,幾乎要將他擊垮。
必須找到食物和棲身之所!必須儘快讓這把刀真正可用!
林濤強撐著站起身,環顧四周。澗水轟鳴,兩側岩壁陡峭濕滑,植被茂密。他辨彆了一下方向,鬼見愁懸崖和那片恐怖的骨洞位於上遊,是絕不能再回去的死地。他隻能順著澗水,朝著下遊未知的方向艱難跋涉。
每一步都異常沉重,濕透的破襖如同沉重的枷鎖,冰冷的草鞋踩在尖銳的碎石上,帶來鑽心的疼痛。他左手緊握著那把沉重的新刀,既是武器,也是此刻支撐身體的拐杖。右手則不斷在岩壁縫隙、灌木叢中摸索著,希望能找到一點果腹的東西——哪怕是一把苦澀的野果,或是幾根能咀嚼出汁水的草根。
饑餓和寒冷如同兩條毒蛇,不斷噬咬著他的意誌。視線開始模糊,腳步開始踉蹌。就在他感覺快要撐不住,眼前陣陣發黑時,右手在撥開一片濕漉漉的肥大蕨類葉片時,指尖觸碰到了一小簇緊貼著潮濕岩壁生長的、深紫色的漿果!
漿果隻有小指肚大小,表麵覆蓋著一層淡淡的白霜,散發著一種奇異的、混合著泥土和微酸的清甜氣息。
林濤精神一振!他顧不上辨認這漿果是否有毒(王婆似乎提過一種長在陰濕岩壁、形似紫葡萄的野果可食,但也警告過幾種劇毒的類似物),強烈的求生欲壓倒了一切!他顫抖著摘下幾顆,胡亂塞進口中。
果肉冰涼,帶著強烈的酸澀,幾乎讓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但酸澀過後,一絲微弱的、帶著草木清香的甜意緩緩在舌尖化開,伴隨著一股奇異的暖流滑入胃中。雖然微不足道,卻像是一點火星落入了冰冷的灰燼,暫時壓下了那噬骨的饑餓絞痛,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和短暫的清明。
靠著這點微弱的能量支撐,林濤又艱難地向下遊跋涉了半個多時辰。天色愈發昏暗,灰白的霧氣沉甸甸地壓下來,預示著寒夜的降臨。就在他幾乎要絕望時,前方的山澗拐了個急彎,水流聲變得更加湍急轟鳴。
轉過彎角,眼前的景象讓他疲憊的眼中驟然閃過一絲光亮!
隻見山澗左側的岩壁在此處向內凹陷,形成了一處半開放的、如同巨大屋簷般的天然岩穴!岩穴上方有突出的巨石遮擋,下方離湍急的澗水有數尺高的距離,地麵相對乾燥平坦,堆積著不少枯枝敗葉和乾燥的苔蘚。最重要的是,岩穴深處背風,寒氣被大大阻隔!
一個絕佳的、避風躲雨的臨時棲身之所!
林濤幾乎是用爬的,掙紮著進入了岩穴。乾燥的枯葉和苔蘚帶來的觸感讓他幾乎要舒服地呻吟出來。他癱倒在相對柔軟的枯葉堆上,大口喘息著,冰冷的身體貪婪地汲取著這來之不易的乾燥和一絲微弱的地氣暖意。
然而,腹中的饑餓感並未消失,反而因為剛才那點漿果的刺激,變得更加洶湧。更嚴峻的是,他需要火!需要溫暖,需要驅散深入骨髓的寒氣,需要烘乾衣物,也需要…為接下來的磨刀做準備!
他掙紮著坐起,目光掃過岩穴內部。借著洞口透進來的最後一點天光,他在岩穴最內側、緊貼岩壁的角落,發現了幾塊形狀相對規整的燧石!旁邊,還散落著不少乾燥的引火草絨和枯枝!
天無絕人之路!
林濤眼中爆發出希望的光芒。他強撐著挪過去,抓起燧石和火鐮。左手雖然傷口在沉木牌滋養下愈合大半,但用力依舊不便。他隻能用相對完好的右手,笨拙而執著地敲擊著燧石。
“嚓!嚓嚓!”
冰冷的燧石撞擊出零星的火星,在昏暗的岩穴中一閃即逝。汗水混合著冰冷的溪水,從他額角滾落。他咬著牙,一次,兩次,十次…終於,一點微弱的火星幸運地濺落在乾燥的草絨上,冒起一縷細小的青煙!
林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如同嗬護初生的嬰兒,用儘全身的溫柔,對著那縷青煙持續地、小心翼翼地吹氣。
“噗…”
一聲微弱的輕響,一小簇黃豆大小的橘黃色火苗,在草絨中艱難地燃起!光明!
林濤趕緊抓起旁邊最細最乾的枯枝,小心翼翼地湊近火苗。火苗貪婪地舔舐上枯枝,發出輕微的“劈啪”聲,頑強地燃燒起來!光明在擴大,驅散了岩穴深處的黑暗,也帶來了微弱卻無比珍貴的溫暖!
他趕緊添入更多枯枝,看著火堆穩定下來,散發出令人心安的橘紅色光芒和熱量。他脫下濕透冰冷的破襖,放在火堆旁烘烤。冰冷的身體在火焰的烘烤下,終於有了一絲暖意,僵硬麻木的四肢也漸漸恢複了知覺。
饑餓感再次強烈地襲來。林濤的目光落在洞外湍急的澗水中。火光映照下,水麵偶爾有銀亮的反光一閃而逝——是魚!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疲憊。他抓起那把沉重的新刀,走到洞口水邊。冰冷的澗水刺骨,但他強忍著,目光銳利地搜尋著水流稍緩的淺灘。
等待。耐心的等待。如同最老練的獵人。
終於,一條尺許長的、背部青黑的澗魚,搖頭擺尾地遊進了火光勉強映照的水域,在淺灘邊緣稍作停留。
就是現在!
林濤眼中寒光一閃!他用儘全身力氣,如同閃電般將左手緊握的新刀狠狠刺入水中!刀身沉重,入水帶著巨大的阻力,但那暗紅的刀尖卻異常精準!
“噗嗤!”
一聲沉悶的入肉聲!冰冷的澗水瞬間被染上一抹暗紅!刀尖上傳來的堅實觸感讓林濤心中一喜!他猛地將刀提起!
一條肥碩的青黑澗魚,被那粗糙卻異常堅固的暗紅刀尖貫穿了身體,正在刀身上痛苦地扭動著,魚尾拍打著冰冷的刀身,發出“啪啪”的聲響!
成了!食物!
巨大的喜悅衝淡了疲憊。林濤將魚取下,用刀在岸邊快速清理掉內臟。回到火堆旁,他削尖一根樹枝,將清理好的魚串起,架在跳躍的火焰上烘烤。
油脂滴落在火堆中,發出“滋滋”的聲響,濃鬱的魚香迅速彌漫了整個岩穴,刺激著林濤早已空空如也的腸胃。他強忍著立刻撕咬的衝動,耐心地翻轉著烤魚。火光跳躍著,映亮了他年輕卻寫滿風霜的臉龐,也映亮了他左手邊那把斜倚在岩石上的暗紅新刀。
刀身靜靜地躺著,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些粗糙的褶皺和氣孔仿佛活了過來,流動著內斂的暗紅光澤。它剛剛飲了活物的鮮血,似乎連那微弱的脈動都變得更加清晰有力了一分,傳遞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滿足與渴望。
當烤魚的香氣達到頂點,外皮呈現出誘人的焦黃時,林濤再也忍不住。他顧不得燙,撕下一大塊滾燙的魚肉,塞入口中。魚肉鮮嫩,帶著山澗的清甜和火焰的焦香,滾燙的肉汁瞬間充滿了口腔,滑入冰冷的胃袋,帶來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和強大的熱量!
他狼吞虎咽,如同風卷殘雲,很快便將一整條烤魚吃得隻剩骨架。暖流從胃部擴散到四肢百骸,驅散了最後的寒意,也帶來了久違的、屬於活著的踏實感。力量,正一點一滴地重新回到這具飽經摧殘的身體裡。
吃飽喝足,身體回暖,精神也恢複了不少。林濤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把暗紅的新刀上。火光下,刀身那未開鋒的粗糙邊緣顯得格外刺眼。是時候了。